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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要为人类的最高文明奠基

——《艺术市场》与人文艺术家周天黎对话

  周天黎说“周天黎”

  《艺术市场》:自从内地许多报刊发表你的绘画作品和文章至今,周天黎的“形象”经由媒体呈现,多在画家、文化学者、艺术思想家等几种定位,请介绍一下“周天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周天黎:不管媒体语言概念或是人们的猜想是怎样的,其实,周天黎只是中国众多画家中的一位而已。东晋名士殷浩说得好:“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我当然先是一位清亮坦荡的画家,然后才谈得上其他。

  驱动我人生的三种激情:渴望艺术、追求知识、对人类的苦难抱有情不自禁的怜悯之心。艺术求索上,我正在努力使自己成为一个像样一点的人文艺术家。“我若为草,必萋萋以摇绿”,与其他有精神向往的同道者们一样,跋涉于艰难的艺术追求之路上,不管是高翔之上,还是深埋之下,我也常常会有心萦风声,神驰雨声,九曲衷肠回荡,独立苍茫,万千景色萧萧之感。

  所有文化形态的根本指向是精神信仰,然而在信仰和执着求真意志的缺失,物质主义、消费主义泛滥,世态人情堪忧,现实利害影响无处不在的生存中,作为区别于本能动物的一个人,我除了相信昊天有德,天行有常,相信真善美,又还能相信什么呢?这种信念,无法目测,但是,它像一盏心境里的明灯,导引着我,认同高贵、理想、正义、博爱与悲悯。“善,包含智慧、勇敢、节制和正义。”早年,当我面对混沌的社会现象而第一次读到柏拉图的这段话时,犹如沉闷黑暗中豁然出现的一道光,在我眼前划过。使处在历史发出诡谲冷笑、迷芒彷徨的我,有了信心的定力,人生于岁月推移中粹炼,丰厚着生命底蕴与艺术的容量。

  哲学的理论是:每一个单独的个人是点,众多的个人组成了线面和体,也就是家庭、社会和国家。不可否认,汉语思想史从《诗经》始后,对人、对一个人的意义诠释逐渐淡去,更多是风俗、时代和集体文化,以及那种来自历史深处的忧虑。在拒绝接受新事物、新理论、封闭保守、且滞迟社会发展的封建统治思想体系中;在“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等封建礼教和文化糟粕里,许多美好纯真、想自我超越、负荷自由精神的人,会在这样的人间道场中被消失殆尽。

  历史是不断解蔽祛魅、不断豁然开朗的过程。蓦然回首,历代的画家、儒生和百姓其实大都处于一种跪拜的势态,反映出对人性认知的莫大缺陷。某种意义看,《清明上河图》的社会学图景和工艺品绘制性质要大于绘画性的艺术抒情。我看重现代转型中的个体价值,我一直认为,生命是从个体体现,特别是艺术家个体的生命沉思,对艺术的意义犹为重要于一些群体性叙事,更多的杰出绘画作品也只能出自个人的自由创造。进一步而言,若无个体独立的思想求索和自由的灵魂,就无法突破中国绘画渐入因袭的蹇钝之局,就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创作,更谈不上能否产生真正的艺术大家、大师。其实,我讲的这个道理、或是说艺术规律,只是在重复一个常识而已。

  我多年前就说过,哲学意义告诉我们:“人为万物的尺度”,人文主义通向社会正义的思想逻辑清晰而明确。人文主义是我艺术的核心价值和人生哲学枝头的怒放之花。当代,在人文文化的词句已被滥觞之际,一个艺术家把自己的艺术创作与人文相连,就必须在建构意义上清楚地对价值立场作出判断,这是评介论证每一个艺术家成功于艺术鲜明的思想性、创新性、精神性和时代性的基本要素。我们所处的社会仍在大幅度地调整,小艺术迎合时代,大艺术引领时代,格局太小,纠结的都是鸡毛蒜皮及随波逐流。大思想家和大艺术家往往诞生于时代的撞击之中,“是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艺术是以生命为向度的一种文化形态,艺术要去支撑一个时代的人文精神,艺术要为人类的最高文明奠基!这也是当代中国艺术创作的哲学出路。

  “现代生活就像一条激流把人们裹着往前冲,人变得不再沉思,而且害怕沉思,不再有内心生活,仅仅活在表象。”我把尼采的这段话作为格言抄录下来,是为了时时警省自己在众声喧嚣下要驻守精神的阵地,不要在不知不觉中精神堕落。评鉴世事,我明白生活本来由意见构成,而意见就是政治的这个现实道理。但是,诚如叔本华所说,要么孤独要么庸俗。我总觉得作为一个艺术家,需要从包罗万象中抽离,站立于一个更为高耸的位置上,以深刻的感悟去描绘出现象表面之下、蕴涵着有生命意义的故事。艺术家还须有深厚的悲悯性情,如果艺术家具有了这种人性的光芒,它可以影响艺术家及其作品走向优秀与伟大。

  中国历史上曾被视为天书的《黄帝阴符经》讲到:“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生命是有灵性的一种非物质结构,存在的诗意,不在于物质文明的外观,而在于生命本身的内省。人茫然于精神本身的高维性,就会拉低人的思辨格局,人心也往往会成为罪恶的渊薮,而人心的虚伪败坏是最大的败坏。

  普希金在阅读描述形形色色贪婪和腐败的《死魂灵》后感叹道:“上帝就像我们俄罗斯一样忧郁!”艺术家在通晓世故时要守好自己的本心,纵然难免常常置身世间污浊、攘攘阡陌、颠簸劬劳,仍秉持发轫之初,风光霁月,内里澄明。上帝创造的阳光、雨水、食物、爱与男女关系都是好的,但也有必要反思,如果人类不懂节制并放纵,这些祝福最终会引发人类的不可遏制的灾难。

  绘画上,不以作品的过度世俗功利定位自己。对创作与现实的关系的理解,指向上往往会成为作品思想性确立的一种尺度。物化漫卷和思想的贫困合谋,缺失了对时代、对人类终极价值的关怀;缺失了对国家民族的责任、对个人品德的恪守、对家庭社会的承担,所谓的艺术家又还剩下多少的意义呢?杰出艺术家和杰出的艺术作品是无法从轻浮和软弱的精神结构中所产生。现在美术界想拿局促的精神和灵魂,在上帝的当铺里作抵押换回现世实利的人不少,切莫浮华过后,徒留一地荒凉!

  我要强调笔墨情趣仅仅只是认识中国传统绘画的一个方面,可这不是绘画艺术的根本要义所在。中国画中笔墨固然重要,但更要格外重视画作的文化内涵与精神思想层面的提升和挖掘,因为只有上升到思想和哲学层面,才能令艺术真正的伟大。停留在表面经验是中国画家群体的致命伤,而只知道“怎么画”(这只是绘画艺术的皮相),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而画”“画的作用和人文意义该怎样体现”(此乃绘画艺术的骨相)等问题,纯粹为了笔墨而笔墨,为了技巧而技巧,这样的作品在思想史和艺术史研究上无太多价值可言。

  审美活动是精神活动,不是物质生产,一个不甘平庸的画家一定要坚持“写我心画”,丝丝入扣的命运安排中,去感受生命与命运的激烈抗争,敢有歌吟动地哀。疲惫时仍要叩击出荡气回肠的孤独呐喊,宠辱不惊,磕磕绊绊,筚路蓝缕,不断探索,努力去创造出一种独一无二的“我只有是我”的艺术,为新的时代增加一种新的具有人文意义的艺术价值。同时以高尚的文化信仰去拥有高贵的艺术之魂,去直面一世的烟雨与波涛,顽强地展示出自己的艺术生命力。

  杰出的艺术家要守得住创作生涯中的孤独和寂寞,不迁就,不趋附,不被左右,敢于在风雨中独行,敢于去打破群像的老套布局和呆板的程序化,承与变,努力以自己的生命意志去创造出一种独树一格的生命意境。往往,有生命力的文化艺术,犹如无拘无束地开在大自然中的野花野草,向着太阳轻摇,向着太阳发笑;听贯风的温柔,听贯风的怒号;开了落了,落了又开了。福楼拜说:“艺术广大之极,足以占据一个人。”时光的沉淀,雕琢出真正的自己。

  歌德去世后,灵堂的门上方,用银色的大字书写着引自《赫尔曼与窦绿苔》的诗句:

  死,它那令人震惊的面影,

  对于智者并不是恐怖,对于善者并非是终。

  死逼使智者认识生,教他如何行动,

  死使善者坚强,在悲戚中怀有希望与将来的荣幸,

  死使智者和善者永生。

  诚如黑格尔所讲:“历史是一堆灰烬,但灰烬深处有余温。”是的,英雄会迟暮,盛宴会散席,光芒会暗淡,星晨会陨落。生命是有限的,人人都将会死,所有身外之物都将随肉身终结而终。但是,有些内在的东西永远也不会消失,那就是伟大的艺术家给世间留下的那种大真、大善、大美的艺术精神。青史凭谁定是非?往往,一个艺术家的人生期望必须在疲倦的眼睛里面才有渴慕的强度;夜晚来临,万籁俱静时,也难免会产生绝望里的迷茫和孤单中的凄楚;漫长屈曲的人生历经中,对真善美追求的自信也会伴随着彷徨的挣扎。但我始终相信:灵魂的本质是人的精神,人类灵魂的无限力量终将战胜一切外在的暴力和内心的黑暗。而讴歌人类生命绚烂和精神永恒的艺术,可以让人类乘上拯救之舟,驰向不是地狱终点却是另一次开端的美丽彼岸。

  有一次我在凡·高墓地凭吊时,我曾忽然联想起上述歌德灵堂上的心灵祭文,我敏锐地感触到它似乎在昭示一个道理:生命的结构是很复杂顽固的,如果不认识到这一点,人的生命难以升华;生与死,不仅仅是一个永恒的哲学主题,也是一是永恒的文化命题。任何一个艺术家想登上艺术峰巅而永恒不朽,在艰辛的艺术求索之路上都离不开对生与死的深沉思考和对艺术家天职的坚贞信守。否则,绞尽脑汁、皓首穷经,也画不出特定时代的重要的艺术经典。

  “笔耕者,肺腑宣泄也”

  《艺术市场》:你的文章学识丰厚宽博,感情凝于笔锋,引经据典间常有直觉断语,用词偏于古奥,形成独特文风。请介绍一下阅读经历以及从事写作的缘由和经历?

  周天黎:由于我的成长期正好碰上十年“文革”,在那样的社会生态环境下,我读到的书并不多。但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基因,我从小除了爱好画画以外,还对古代铭文与考古学十分迷恋,像是被某种神秘的诱惑所吸引。故此,对古代的政治文化历史演变也必须要有所了解。

  在年少时,我就想方设法在考古学者和父辈们的指导下,陆陆续续读了古代的一系列名著。《山海经》的自由人格风貌、以及《尚书》记载中残留着的人文文化传统等等组成的古代文化景观;越过殷周之交、姬昌演易、周秦之变与二十四史的云遮雾障,历史的秘密和历史的真相,就会极为骇人地显露出来并且一次次重现。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屈原忧心于国亡,寄情于山鬼,在孤寂的流放中吟唱出了《离骚》;汉末文化精英空前的勇气和空前的牺牲精神如同夜空中闪烁的群星;从诗经、楚辞到汉赋,汉乐府到唐诗、宋词和元曲都是中国古代文化宝库中的灿烂瑰宝,以其特有的魅力滋养着世世代代的中华儿女;“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去几人来”,这是宋朝邵雍《梅花诗》的前两句。诗句立意高远,气势弘阔,读来简练,却意味深远。这一天问的背后,包含着千百年来古人对生命的探索。

  曹雪芹的《红楼梦》无疑是最具思想深度的作品之一;蒲松龄寒雀抱树,秋虫偎栏,在昏冷的孤灯下与魑魅魍魉共舞于聊斋,揭示和批判了当时社会的邪恶势力与世俗顽固;章太炎和他的学生鲁迅那种在备受时局煎熬中形成的秉笔行侠、犀利老辣之文风,切中肯綮地表述着文化的春夏秋冬; (下转第16版)


美术报 专版 00015 艺术要为人类的最高文明奠基 2019-11-09 美术报2019-11-0900009 2 2019年11月09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