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香蕉与
喜剧式虚无
■邢千里
香蕉本来就是一种普通的水果,就是拿来吃的。因此有人吃个香蕉本来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但这并不妨碍香蕉成为艺术作品的一部分甚至是主角——哪怕是一支真正的香蕉。杜尚早就把现成品与艺术之间的绝对壁垒以玩笑般的手法给消解掉了。人们似乎早已熟悉了当代艺术的游戏规则和语言套路,也学会了根据不同的时空条件在生活和艺术之间自由切换。
一支香蕉的这两种身份有没有对话和交错的可能?当然有,这就是我们熟悉的“行为艺术”或者“观念艺术”了。理解和接受也不难,只要赋予其一个能够自圆其说的意义就行了。比如2017年央美毕业展上3000个西瓜组成的“迷宫”。刘骁纯解释说:“瓜秀”,既喻瓜熟蒂落,又喻尚在童年。更重要的意义在于:“瓜秀”是推倒大学院墙。这是对学子的开悟,也是进一步教改的信号。
稍微留意一下艺术史就不难发现,艺术家似乎本能地有一种嘲弄或挑衅这个世界的冲动。不论是将皇帝赐给的金带挂在院中,飘然而去的梁楷,文艺复兴时期极具超现实主义色彩的包斯(Bosch),豪言“纵使笔不笔,墨不墨,画不画,自有我在”的石涛,还是一面世即遭嘲笑和攻击的“印象派”、“野兽派”,都还只是以坚守“艺术”的形式表达对权贵、宗教、正统和伪善的个性化态度,本质上还是精英艺术的历史延续和自我完善。而当代艺术犹如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曾经嘲弄和挑衅的对象早已变得索然无味,对于艺术本身的消解、嘲弄,主题和意义的指向也越来越个体化、多义化和虚无化。
芸芸大众实在是“太难了”。既然那些类似于小便池这样的玩世作品,甚至是塞拉诺《尿中基督》这样公然挑战西方信仰底线的泼皮式摄影到头来都被理论家们郑重其事地定义为具有重要艺术史意义的代表性作品,既然在号称价值观紊乱、艺术定义失效的当代语境中,人们心中对于艺术依然保有一份尊重与渴望,那么面对当代艺术家们对作品形态、价值和意义标准的不断“挑衅”,民众只好不断退缩,压抑自己的困惑、茫然甚至愤怒,努力说服自己去理解和包容这些越来越看不懂的作品,让自己相信艺术家和评论家们那些振振有词的阐释。
因此,当一支真正的香蕉被胶带简单粗暴、孤零零地固定在美术馆的墙壁上时,很多普通人还是愿意相信这是一件自己还没能完全理解的真正艺术。这支尽可能摒弃了所有能够让人产生发散联想的多余因素的香蕉,依然备受艺术业界、资本市场和普通大众的追捧——即使它被那么随意地吃掉了,或者说,“随意吃掉”本身就是作品的重要设计理念之一。看,芸芸众生就是这么容易被说服。因为,这支香蕉只是一个巨大的艺术话语结构中的一个元素,同意大利知名艺术家、12万美元、迈阿密巴塞尔艺术博览会、黄金马桶、《Comedian》(喜剧演员)、画廊等表述一道,构建起一个足够吸引眼球和具有说服力的虚拟艺术杰作。
艺术家和普通大众之间这种严重不对等的话语权力关系很容易走向失控。在评论家、媒体、机构和资本的强力支撑下,“挑衅”与“退缩”的游戏逐渐变成作品的核心价值和意义本身。当然,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种创作模式本身也是具有艺术史价值和社会学意义的。在这个全民热衷和热议艺术的时代,真的已经实现了博伊斯“人人都是艺术家”的理想了吗?当然没有。更多的不过是资本和媒体推动下越来越华丽和喧嚣的游戏秀场罢了。从黄金马桶到12万美元,从被砸中的教皇蜡像到现场表演吃香蕉秀还自我标榜为《饥饿艺术家》的达图纳再到网络终端无数亢奋的吃瓜群众,都是这部艺术剧本中完美实现艺术家意图的“喜剧演员”。 (作者为艺术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