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说“生肖版画”
■张远帆
“生肖版画”,好像是新词,但用生肖形象做版画这件事儿,却是早就有了。对它的记忆,始于大学时代:每逢岁末年首,版画系的老师和同学们就会在日常繁忙中,抽一点空,用自己熟悉的版画方式,动手制作一些版画贺年卡,相互赠送交换,表达新旧年岁交替之际的问候和祝愿。其中,就有不少是以当年值岁的生肖动物为形象的“生肖版画”。
十二生肖的起源或与远古部落的图腾崇拜有关。在这些日常或精神生活中常见的动物,都被人赋予了内涵丰富的传说和阐释,人格化的性格属性随之固化,融入并广泛地影响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例如婚配上的男女属相之相克或相合、关于本命年的禁忌等等。
如今,十二生肖身上的神秘性、以及其与所谓命理、命运之间关系的认知已逐渐淡化,只是作为一种方便记忆的纪年符号系统而留存下来。留存的原因之一,是人们仍然愿意把它们作为一种祥瑞的符号,寄予美好期许,在岁末年首,相互赠与;以这些祥瑞符号为主题的年画、剪纸等,也已经有悠久的历史。而版画家们创作的“生肖版画”又与传统的视觉作品有所不同,另具特色。
生肖版画在体裁上更类乎小品,多用于传达新年来临时的祝福或愿景的媒介,其内涵便与艺术家日常创作的作品有别,艺术家的心态,便会显得自由而轻松,各种奇思异想和别出心裁的表现也随之涌现。
在艺术家手下,生肖形象自带的性格属性,例如虎的“威”、兔的“萌”、猴的“皮”,经常会得到更夸张的强调和凸显。但同时,艺术家也经常会反其道而行之,为动物们改换性格面目,诸如憨态可掬的虎、调皮捣蛋的兔,或是野性十足的牛;明明是不按常理出牌,却能在反差中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无论是正说还是反装,生肖版画中动物们的人格化倾向,几乎是无一例外地被表现得更为强烈而明显。
既是用于贺年,在表现形式上渲染喜庆祥瑞的气氛,突出欢乐热烈的情绪,就成了包括许多生肖版画在内的贺卡类作品的共同之处,但也有很多艺术家不喜落入常套。他们经常借题发挥,放飞自己的想象力。
虎年时,笔者曾收到来自西安美院杨锋的一幅生肖版画贺卡,主角是虎和人。虎匍匐温顺,而人则卷袖坦腹,显得放肆无羁;更配以文字曰:“虎年生胆图 老虎屁股不大 酒后敢摸”,既是借虎说事,同时也是借用了“老虎屁股摸不得”的那句老话而反其意用之。巴掌大小的画面中,文意和画意交织,用刀也醉意十足,顿生别样的妙趣。娱人之余,当然也可视为作者的襟怀和文思的袒露。
引文字入画,点出主题或作为读画的向导,并非版画的常用手法,但在生肖版画中却屡见不鲜。新年伊始,收到中央美院广军先生作的鼠年贺卡,主角是一猫一鼠,小鼠正挺胸告诫满脸疑惑的大猫,图中文字则为“今年听我的 猫年听你的”。文字和画面都不复杂,却在简明中以巧思妙想引人粲然,忍俊不禁,同时也为作者的丰富想象和幽默性情所深深折服。
这两幅作品以巧妙的构思和简洁的画面取胜的表现手法,非常类似于漫画,是一种巧合。而在漫画手法之外,类似于卡通风、装饰性处理等简明扼要或夸张强调的图像形式,同样也是生肖版画中常用的手法。这使人想起国内外的早期创作版画,曾与当时的书装、插图、绘本、招贴等文化产品的制作紧密结合,为适应印刷工艺和欣赏效果,版画家们所采用的,大致上就是此类风格形式。
当然,在风格手法方面,同样也有意外。鼠年伊始,朋友圈里时时刷屏的各种生肖版画中,温州老乡曾雷先生用铜版美柔汀技法制作的《鼠大钱》便十分出人意表。深邃的黑灰色空间和炫目的高光亮白之间,具有强烈的金属质感的金色鼠头,一望可知是耗时耗力之作,很难用“轻松”来形容。青年女艺术家徐那的木口木刻作品《子鼠庚新》,同属精细之作而又不独精细,谋篇布局、形态刻划、色阶建构等等,均一丝不苟,俨然是一幅宏篇的气势,也突破了我们关于生肖版画样貌的习惯认知。
风格手法的日趋多样,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版画发展成果的折射;互联网的发达普及,也给今天的版画家们提供了更为便捷的传播途径。从印刷厂坊中破门而出的创作版画,不再以量化的复制为第一诉求,却也仍然具有可复制的天然属性。这种属性在生肖版画身上,仅体现为极小范围内的传播,如同本文开头部分所述,能得以分享者寥寥,无非是作者的亲朋或同行同好而已。如今,网络媒体使模拟图像的传播无远弗届,以至于催生出“生肖版画”这个新词,自是功德无量;却也反之令人更为珍视得以收藏原作的缘分。
毕竟,经艺术家之手抚摸过的生肖版画原作,虽小,也是有温度的。
(作者系中国美术学院版画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