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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5版: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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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绘画传统的另一面

希腊绘画艺术侧面观

  一般认为,西方传统绘画是写实的,中国传统绘画是写意的,西方传统绘画真实、厚重,以块、面、光、色造型,具有幻象般的真实感。色彩、空间、光感都非常逼真、写实。中国传统绘画空灵、生动,以线造型,注重物象神态和线的节奏、韵律,在笔线的挥洒舞动中,表现物象的内在神韵和生命状态,这种说法,大致不错。但在西方艺术发展史上,有一个地区,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绘画造型也是以线为主,画风清爽空灵,审美意味恬淡、宁静,迥异于印象中的西方传统绘画风格。这个地区,就是西方艺术的重要源头之一——古代希腊。相对于磅礴大气的西方绘画传统主流,希腊绘画不过是一条宁静美丽的小溪,然而正是透过这条小溪,我们感受到了西方绘画的另一种美,那就是清新、优雅、闲适、飘逸。

  希腊绘画中的线条运用

  公元前1450年,属于基克拉泽斯群岛的锡拉岛,火山突然爆发,瞬间毁灭了繁华的城市乡村,并最终导致米诺斯文明的消亡。然而也正是火山灰的掩埋,使我们得以欣赏到3000多年以前的精美壁画,这些壁画大约完成于公元前16世纪,以出海、经商、运动、祭祀等渔民的日常生活为表现题材,是当时人们生活场景和习俗风尚的真实写照。其中一些美丽的女性形象令人叹为观止,有一幅画表现的是正在行走的青年女性,简直就是锡拉岛的摩登女郎,她面容精致,弯眉大眼,鼻梁高挺,红唇尖颏,光滑别致的发型,大大的耳环,精美的头饰,丰乳细腰,上身穿蓝灰色透明蝙蝠衫,袖口和领口装饰别致,胸前两臂皆饰以金色的流苏,下身系深色图案裙子,左手拈着一串水晶项链,正徐步前行,朱唇微启,似乎正在说着什么。线条轻盈流畅,富有弹性,那种时尚、活泼、欢快、朝气,丝毫看不出是3500年前的古代人物,活脱脱一个当代摩登女郎。

  克里特岛克诺索斯王宫遗址出土的一幅壁画残片描绘了一位年轻女子,她衣裙轻盈,发式精巧,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抹着口红的双唇十分饱满,神态优雅娴静,她或许是一位过着优裕豪华生活的王室成员,或许只是一位热爱生活、富有品位的普通克里特妇女,笔线勾勒狂放自然,气韵十足,赋色典雅含蓄,人物的优雅气质跃然纸上。

  同样在克诺索斯遗址出土的一件乌贼纹陶罐,器身布满了游动的乌贼和海藻,乌贼头部伸出七条长短不一的腕足,扭曲摆动,腕足分布与陶罐器型吻合,用笔粗壮有力,狂放恣肆,极富节奏与韵律,气势逼人,动感强烈。

  在雅典国家考古博物馆里,有一幅迈锡尼出土的壁画残片,这幅画画于公元前13世纪,画的是一位面容秀丽的迈锡尼妇女侧面像,她弯眉细眼,嘴角上翘,面含微笑,发型优雅,额头是一个个涡旋形发卷。整幅画用匀细的铁线描勾勒,形体之间用线明确肯定,疏密适宜,极富节奏和韵律,肤色与衣饰用色平涂罩染,色彩和谐沉稳,人物神态优雅而端庄,画面效果很像新疆龟兹壁画人物和皮影人物。

  在希腊艺术兴盛的古风时期和古典时期,壁画和木板画是艺术家创作的主要形式,艺术史也记载了宙克西斯、帕拉修斯、波利格诺托斯、阿波罗多罗斯等许多绘画大师的作品和轶事,可惜那个时期的绘画作品留存到今天非常稀少,在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有一幅木版绘画残片,十几公分宽三十几公分长,白底黑线,画面上只有两个人物,造型精准,表情丰富,线条组织疏密相宜,线条走势奔放流畅,谁说西方绘画不擅于用线,2500年前的希腊绘画,已将人物线描推向了极致,造型之准确,情感之丰富,节奏韵律之张弛有度,用线之流畅自如,是今人很难达到的。

  帕埃斯图姆墓室壁画

  帕埃斯图姆墓室壁画是希腊壁画硕果仅存的遗迹,对研究了解希腊绘画的真实状况,弥足珍贵。帕埃斯图姆位于意大利南部那不勒斯附近,是希腊人在大希腊时期建立的殖民城邦,公元前480年前后,彩绘壁画开始出现在帕埃斯图姆的上层贵族墓葬,壁画内容为宴饮、出行、葬礼、竞技、狩猎动物、神兽等,是当时社会生活场景、信仰与想象的真实写照。在画法上,用色以黑、褐、赭红、土黄为主,因为是在相对粗糙的墙面上作画,用线不像在陶瓶上那么粗细均匀,流畅轻快,而是随着形体起伏,粗细疾徐灵活匆变,极富气势与张力。有一幅决斗中的动物,一只格里芬正企图从背后抓住与另一只格里芬决斗的豹子,三只动物的轮廓用淡墨勾勒,豹子用线粗壮有力,与之紧张对峙的格里芬用线则笔断意连,轻盈爽利,豹子身上的斑点、格里芬的羽翼皆信笔勾点,活泼畅快。决斗双方紧张专注,豹子张开血盆大口,格里芬则怒目相视,后面的格里芬用弹性有力的赭红色线条复勾轮廓,它伸出前爪,小心谨慎,伺机对豹子发出致命一击。地面点线以褐色、赭红色随意勾点,一气呵成,生动活泼而富于变化,整幅画有情节、有表情、有动态、有气势,生动鲜活,精神感染力极强,具备了绘画杰作的一切要素。还有一幅描绘希腊武士战斗场面的壁画,武士左手持圆形盾牌护住自己的身体,右手高举投枪,随时准备刺向敌人,他面容英俊,表情严肃,虽然左侧大腿被敌人击中,血流如注,依然斗志不减,全神贯注投入战斗,这幅画用线快笔疾出,时见缺落,逸笔撇脱,若断若续,而一点一划,俱含气韵。裸露的右臂和大腿的背光一侧紧贴轮廓线,用浅红色画出一条色带,简单交代一下体积结构关系,头盔红缨和上身护甲直接用大笔蘸红色一挥而就,沉着痛快,盾牌透视准确,轮廓用赭黄色一笔画出,生动畅快,虽然是战斗场面,但没有丝毫的血腥与沉重,铺面而来的只有清新、爽利,看这种画一股清气荡漾胸中,空灵透亮。

  (下转第16版)

  (上接第15版)

  帕埃斯图姆壁画最有名的一组是“跳水者之墓”,这是一座箱式小型墓葬,四壁都描绘着宴饮的场面,在墓葬天顶上一位青年从石台上跳入水中,象征着逝者从此生进入来生,画面没有悲哀、沉重的氛围,宴饮场面欢欣愉快,这些再现当下快乐生活的场景,表明当时的波塞冬尼亚人(帕埃斯图姆最早的希腊名字)相信他们死后可以继续享受世间的繁华生活,这与意大利中部的伊特鲁里亚壁画很像,距帕埃斯图姆不远的塔尔奎尼亚,出土了大量伊特鲁里亚彩绘墓室壁画,时间要比帕埃斯图姆壁画早上几十年,伊特鲁里亚人用画笔和颜料记录下他们的风俗习尚,在这些画中,丧礼的气氛减弱了,世俗生活的欢愉场景成为表现主体。二者的绘画题材,处理手法,画面效果非常相像,看来当时的希腊艺术与伊特鲁里亚艺术是相互交融、互相影响的。

  帕埃斯图姆墓室壁画与中国魏晋南北朝壁画,尤其是嘉峪关魏晋墓壁画和敦煌石窟西魏壁画非常相像,都是以线造型,都用黑、赭红、褐、土黄等几种简单的颜色描绘形象,用线都迅疾、爽利、畅快,都以日常生活场景作为表现题材。画面氛围都清新、活泼、灵动。虽然形式上很相像,但表象背后的差异也是明显的,在“模仿自然”的哲学思想指导下,希腊绘画、雕塑都以视觉上的真实为艺术表现的基础,所以帕埃斯图姆壁画人物形体结构、透视关系,都非常准确,传达的精神感受也是西方式的轻松、放逸、清丽、高雅,并最终发展到希腊化时期和罗马时期的西方绘画典型风格,那就是形体准确,结构体面转折清晰,空间透视关系明确,色彩真实饱满,光感明确突出,审美意味庄严、崇高、实在、厚重。中国绘画强调以形写神,以“气韵生动”即“生命的律动”为终极追求,物象的视觉真实被放到一个相对次要的位置,线条回环往复,笔笔生发,有一股“气”左右着所有线条的方向和走势,或隐或显,总感觉有一种内在的精神力量统摄着整个画面,形成有某种趋向性的处于流动运行状态的“势”。宋代以后的中国绘画强调意境悠远,既内含生命的活力,又保持画面的静澹之气,画面意境沉静、含蓄、空灵、悠远。

  希腊瓶画

  希腊壁画、木版画留存到今天的实属凤毛麟角,今天我们见到的希腊绘画,绝大部分是瓶画,最初的陶瓶画是东方式的几何纹饰,到了公元前6世纪,“黑像式”陶瓶开始占有统治地位,黑像式瓶画是在陶土原先土红色的底子上绘制黑色的主体形象,轮廓突出如剪影,细节用锋利的工具刻出,黑像式瓶画,画面精致、有趣、装饰意味浓厚,但比较平面化,写实性不强,有点像中国的剪纸效果。大约从公元前530年开始,红像式瓶画开始逐渐流行,它与黑像式瓶画相反,是在背景上涂以黑色,而利用陶瓶本身的土红色来塑造形象,轮廓以内的细节,用柔软的毛笔画出,人体变得更为生动,衣服更柔软,具有更多的生活气息。线条的组织、描画更具有灵活的绘画性。公元前5世纪中期前后,出现了白底彩绘瓶画样式,除用了细线勾勒结构,衣饰染以不同的颜色,画面更丰富了,色彩大多平涂,还不像后来希腊化时期那样注重光感与明暗,由于白底彩绘瓶画有较多的绘画自由和造型表现力,它更接近于当时的主流绘画效果。希腊瓶画,尤其是红像式瓶画,人物造型精准,纤细的线条疏密有致,流畅自然,富于节奏与韵律,画面意味轻松、洒脱、闲适自在。画画的人都知道,符合解剖结构的准确造型容易画得拘谨僵硬,像希腊瓶画这样造型准确严谨,而画面效果又轻松闲适,确实达到了人物线描的最高境界。近代以来的西方画家,象比亚兹莱、马蒂斯、毕加索、莫迪利阿尼、劳特累克、霍克尼等都很好地继承了希腊绘画的这一传统。


美术报 论说 00015 西方绘画传统的另一面 2020-02-29 美术报2020-02-2900011;美术报2020-02-2900010 2 2020年02月29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