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与想到
■代大权
画家所面对观者、面对表现,大致有四种选择,见到却未想到,想到却未见到,想到也已见到,未见到也未想到。
湖北武汉突发的新冠肺炎疫情再一次凸显了人与自然的矛盾,也更深刻地揭示了在天降大难之际,人性的维度和底线,对于艺术创作,疫区就像战区,艺术家通过创作所承载的精神力量,等同于输送给战斗一线的武器弹药,质量必须是有要求的。
非常时期的艺术行为,共性重于个性,胡适先生说过“百年文字,多少头颅”,即是强调文艺作品与社会发展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责任与关联,没有谁能置身事外做壁上观,这就要求每个画家凝神聚力于大众人心,才可能同心同德共赴时艰,画家才可能在精神层面彰显作用肯定价值,画家所面对观者、面对表现,大致有四种选择,见到却未想到,想到却未见到,想到也已见到,未见到也未想到。
蒋兆和创作于1941至1943年的《流民图》,堪称中国美术史中里程碑式的宏篇巨制,它标志着中国人物画在直面人生、表现现实方面的巨大成功,也是蒋兆和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流民图》表现的是国难当头,哀鸿遍野,民众流离失所的悲情惨景,当时在中国到处可见,蒋兆和的笔端不仅再现了身边的真实,更表现了人类在文明进程中跋涉的艰辛,那一组组相依相扶的难民所承载的,除了困顿还有坚韧,除了凄凉还有企盼,画家表现的是,除了万千悲恨,更有汇聚的力量,所以在后面的历史中,这力量终于让中国人民唾弃黑暗,迎来了光明,这都是当时的观者未必能想到料及的。
毕加索的《格尔尼卡》,应该是对想到却未曾见到的最好诠释,《格尔尼卡》是毕加索于20世纪30年代创作的一幅巨型油画,长7.76米,高3.49米,现收藏于马德里国家索菲亚王妃美术馆。该画是以德国法西斯纳粹轰炸西班牙北部巴斯克的重镇格尔尼卡、残暴杀害无辜民众的事件,创作采用了写实的象征性手法和单纯的黑、白、灰三色,画面营造出低沉悲凉的氛围,渲染了悲剧性色彩,表现了法西斯战争带给人类的不但让人恐惧莫明,更让人心灵涂炭,《格尔尼卡》一画将情绪化的恐惧莫明,心理上的心灵涂炭,通过自己沉淀的想像,以象征的形式构成,抽象的意境表述和变形的生命载体,让所有观者看到了什么是战争,以及灾难对生命的肆虐和凌辱,人们通过画面所想到的早已超过所看到的。
在我们今天同样面临突降的灾难面前,很多画家急就章式的作品,只是对见到也想到的肯定,形式构成的粗疏,人物造型的雷同,情节动态的重叠,意境内涵的浅显,都让艺术的表现等同于生活的再现,把想像的空间演练成实况的转播,这既不能把行为升华为思考,更不能把动作深刻为思想,艺术的价值又何谈彰显和肯定,至于未见也未想的一些画家,应知道《淮南子》中曾云“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
艺术创作的终极价值是对人性更积极的表现,不仅仅是表象或行为,更不能止步于标语和口号式的所谓应急之作,而是经过心灵的震荡与人性的净化,去探寻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通过艺术的语言,更深刻地揭示这种关系是如何作用于我们日常平凡的岁月,让观者不但见其然,还能想其所以然,不但看到点线面,还能想到和谐与生动。好的美术创作源于平常中的不凡,源于均衡时的灵动,当不测与灾难突然降临之际,也正是艺术创作大考之时,我们常常说莫负时代,就是要用更冷静更理性的态度去审视现实,去理解社会,去贴近人性,鲁迅先生曾说……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为帝王将相做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作为这个时代的画家,面对这个时代的现实,静下心,沉住气,用能动人心魄并发人深省的美术作品去讴歌这个时代的脊梁,去表现这个时代的心声,必然是每个画家责无旁贷的历史使命。
(作者系清华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