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南先生
临古
■徐显龙(绍兴)
画面上动着一股气势,盘纡着一股力量,回荡着一股旋律。可以使人感到一种苍茫的写意精神。
吴冠南先生今年70岁,但他还在做美术初学者的工作——临古。
今年春节,因为疫情,人们不能出门,加之江南湿冷反复的气候,让寒冷冬天更加漫长。时事艰难,愤怒、无助、悲悯、压抑、彷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成了大家关于2020年初的集体记忆。
但对于吴冠南先生来说,他早已习惯了宅在家里。他平日就难得出门,日常的“坐得住”的工夫,让疫情的特殊时刻也显得并不太特殊。除了给宜兴慈善机构捐出五万元抗疫金之外,其他大多时刻,他都静静坐在画案前,沉浸在“临古”中,与那些美术史上的大师对话。
当他将这些作品图片传给我时,竟尔让我的眼角湿润,一时间,一股静穆的力量令我心中震动。这样的震动不是热烈的,它是暖流,温和而隽永,能让人领悟很久很久。
在各家论述吴冠南先生的画风时,“率意”是一个体积庞大的关键词,他是自己的艺术王国中的王。如梅墨生所言:“画面上动着一股气势,盘纡着一股力量,回荡着一股旋律。可以使人感到一种苍茫的写意精神。”每每观先生作画也总是非常酣畅,一次次造险破险,惊心动魄。待到创作临近结束时,见他忽而又变成了小心收拾。一幅画面将“致广大,尽精微”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眼前这数十张临古作品,却没有一笔是率意的。笔笔到位,一位老画家的勤勤恳恳,跃然眼前。
我仿佛看到,彤管在纸素间轻轻游走时的沉稳,先生身边一把紫砂茶壶,静静地冒着白烟。窗外,寒霜在暖阳下一点一点化去,即将冒出芽头的柳梢,在风中慢慢摇曳。
常识中,临古是指按照原作仿制书法和绘画作品的过程,是从古人字画中汲取招式、技法。徐渭、八大山人、高其佩、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这些留存在了美术史中的名字,不断为人所提起。他们的作品为历代画人传习、临摹,芸芸众生死去,只有他们永生。他们确立的艺术特征在后人的笔下不断复制,他们的不朽与伟大愈发令人深刻地感受到个体生命的短暂与渺小。后之来者在重复练习中确立了这些大师的话语权的同时,也丧失了自我的话语权,历史已经被他们垄断。
可是,一代人总要做出一代人的努力,创造一代人的作品的。吴冠南先生生性自负,自然有“风流犹拍古人肩膀”的豪情。你见他在创作的末了,不就爱署上“高呼青藤”、“高呼白石”吗?但这“高呼”之时,恰恰是承认大师们艺术权威的存在。只是,他是在说——我画给你看,你觉得对不对,我这个后来者还可以吧?!
他自己一项一项给我们列举着临摹的好处:一,能学到东西;二,能让自己知道深浅;三,面对经典能让自己不放狂妄;四、只有经典才能带着自己往前走。可以说,在大师面前,他并没有被大师所吞没,而是在学习的同时,探索着“我”的价值——无我而不怯,有我而不骄,始终带着一种分寸感地“往前走”。这样的境界,应该是孔子说的“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吧。
我久久地望着这一幅幅临古作品。分明地,每一道笔触中都有着感人至深的意象——我看到了缤纷的落英在风与时间的缝隙里飘扬,看到了至纯的真情在笔触的力道里盛放,看到了超越生活境界的彼方,看到了岁月在冥冥中所能给予智者的通透,看到了无边的孤独中淬炼出的沉静,看到了沉淀在我们精神里永恒的信仰……它让你这一秒忽视了眼前的荒芜,注意到生命里更辽阔的地方。
“齐白石老人晚年有几幅牡丹画得最绝。他将本是娇滴滴的东西画得像个经霜阅世的长髯老人,活脱是他自己的写照。”20多年前,吴冠南先生写下这样的文字。今天,面对这些临古作品,我似乎读懂了吴先生的“读懂”。
一位老人,面对生活的荒诞不经,他选择了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