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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1版:砚边

平原一画

  如果说中国大地是一幅山水长卷,平原就是留白,无中蕴含着有,空旷、舒展、踏实。

  平原上行车,我忽问《中国艺术家年鉴》主编陈子游老师,第一次见平原是什么感受。这位33岁出湘西“北漂”的老出版人,还清晰地记得十余年前那个日子:“火车进京要走36个小时,那天早上我一睁眼,车已经到了河南驻马店,窗外一马平川,金色麦浪,我的眼泪一下掉下来了……”我能明白他的感觉。

  我在东南丘陵的小城里长大,出门见山、行走见河,天然地有着空间的区域感。而忽然被投入茫茫平原中,火车几个小时不拐弯地直线行走,所有经验中的空间壁垒都被打碎了。大地被北方老母亲手中的擀面杖抻成扁平,连同储存在沟壑纵横大脑中的过往记忆也无处藏身,化为渺远的云烟。一个崭新的世界以那开阔的乾坤,浩浩荡荡地袭击你的眼球,蓦地又装入你的胸襟,让一种莫名的敬畏感油然而生,迅疾转化为一种叫做眼泪的汁液,包裹着那两扇视觉的窗口,最终滑落在已然不算年轻的脸颊上。

  如果说中国大地是一幅山水长卷,平原就是留白,无中蕴含着有,空旷、舒展、踏实。在火车上,我总会呆呆地羡慕在平原上生活的人,想象着他们怎样用宽厚的脚掌丈量着望不到头的土地。从平原中一个点开始蹒跚学步,而后坦坦荡荡沿着一条轨迹走到了地平线的尽头,抵达天际,一代又一代。

  终于有一个冬天,我的脚步也在平原上徒步了。收割后的大地被冰雪覆盖,世界简约到了极致。人行其间,渺小如芥子但又顶天立地,竟也成为了大地上的制高点与正中心。路途近百公里,无穷无尽的地平线随着时光向前推进,直立而简约的杨树随着记忆向后倒退。没有了山重水复,才顺理成章地行走出旅行的流畅诗意。让人周身总有豪壮感、通透感在充溢,真正体会到“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从空中俯瞰,这旅程便是在素白的冰雪宣纸上,以人的平移写出一个大大的“一”字,如石涛所说,“此一画收尽鸿蒙之外”。

  另一个秋天的画面历久弥新。一望无垠的棉田上,密密匝匝的棉花枝干被十月秋风吹枯成焦墨色。这焦墨由近及远,不耐其烦地一遍遍渲染、叠加,枯而不死,焦而润生,终成天河长夜的无边底色,点缀其上的白棉花,如星儿闪闪烁烁。这是平原大地,却散布着广袤的银河。

  传说天上有仙女玉宫采桂,可我未曾见过。但采棉女子银河摘星却在近眼前,这银河里,一双双柔软的手翻飞,将棉花朵朵采撷,这一幕是多么动人!我仿佛听到纺棉线的机杼声自久远传来,想必在七夕之夜,她们应有仰望天河向织女“乞巧”的。

  而当你坐上飞机,在平原的上空,也画出“一“字时,所见到的则是《千里江山图》徐徐展卷——田畴交错,是绢本上的经纬,斑斑驳驳带着沧海桑田的古意。一朵朵、一团团、一簇簇的云,是时断时连的山丘、山峰、山脉。青天映照,石青敷色,云儿在朴素的绢本上辉煌无比。风吹散的缕缕云须,则有着写意的笔触。

  国画里的云雾,是山间的氤氲留白。而在这幅绢画上,云雾千笔万笔,以至于云山雪岭莫辨,虚虚实实,引人遐思,而飞机穿梭其中,更是别有泛舟山水之趣。

  远望绢画的尽头,地平线在飞机舷窗里拱成了弧形。忽而一带乌云横亘,仿若铁铸的雨后千山,空濛奇异。俄而云散,又透出半熹微的天窗晓色。展卷欲尽,忽遇气流颠簸,难道是鸿篇即成,天工也不免激动,欲以草书题跋?

  飞机飞到南方上空,回望一眼,平原上云朵簇簇,仿佛只需稍稍揽臂收拢,便可将它们一一纳入袖筒,回到案头清赏。南方丘陵,已经把大地填得满满当当。北方平原,可以书写无数种可能。


美术报 砚边 00021 平原一画 2020-03-28 美术报2020-03-2800012;20623718 2 2020年03月28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