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云：“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之所异也。”

　　在我看来，金一德先生就是中国油画史上一位非常之人。纵观中国油画的发展，找不到有一位画家如此这般地把一个人的脸画成一个村庄，把巨蟹画成自己的自画像，把水乡画成浓重的乡愁，把玉兰花重叠着田园中的飞鸟、牛羊和老人等等折射出内心的希望火光。

　　他独一无二的油画可称之为装饰性象征表现风格的油画，是我们这个充满苦难和希望的土地的象征，也是他自我个性的象征。他曾经有过犹豫彷徨，他曾经有过自我质疑，他曾经有过懊恼痛苦，但更多的是他从一而终、矢志不渝的坚守执着和艺术信仰的终极确立。

　　他讷于言而敏于行。“沉默为金，守一为德”正是他为人为艺的精神写照。

　　一、探索追求的向度

　　金一德1959年毕业于中央美院华东分院油画系，师从倪贻德等先生学习油画，并成为倪贻德先生的助教。受现西方代主义的滋养和影响，他对于富有意味的形式、结构、色彩、节奏、隐喻等语言特别敏感。把西方现代主义艺术形式与东方美学的理念相结合是他后来艺术生涯中终身的目标和追求。

　　1960年，罗马尼亚画家博巴应中国文化部邀请来到中国举办了为期两年的“博巴油画训练班”，金一德荣幸地进入这个训练班，从而得到系统的结构造型和象征色彩的训练。

　　他在博巴班学习最强烈的心得有三点：

　　博巴教学的第一个特点就是强调民族性。罗马尼亚的画家格力高莱斯库、巴巴等作品中就具有强烈的民族精神。博巴讲课时经常提到：在世界范围上来讲中国的艺术很伟大，中国有中国画、雕刻、戏曲、书法等艺术的博大传统。博巴不想把欧洲的传统机械地搬到中国来，而是要求训练班的学员应该把欧洲的传统跟中国的传统结合起来，这个观点给金一德留下强烈的印象。

　　博巴教学理念的第二个特点就是强调个性和创造性。一方面他对基础训练很严格。训练班一个学期就画两个人体。博巴摆模特主要突出模特的结构，先画一张男人体素描，两个月时间就画人体的结构，从模特身上找到解剖，找到骨骼肌肉的内在联系，搞清楚结构后，再画油画。女人体也是这样。人体写生训练以后，博巴要求大家释放自己的情感和个性去表现。博巴强调个性，要求很有力地把它表现出来，而且是要简练地、概括地表现出来。博巴要求分析的时候比较理性，表现的时候比较感性。这样个性的东西自然而然地就带出来。这个训练对金一德的影响非常大。

　　博巴教学的第三个特点就是强调艺术风格的多元。他很强烈地反对单一化，他可能是最早提出反对中国油画单一化的人。博巴讲过一句话：“我在北京看了一个综合性的油画展，我很奇怪的是这个展览像一个人画的。”他说你们中国有一个非常好的文艺政策叫“百花齐放”，艺术上的风格上应该多元化才行。

　　金一德除了从倪贻德和博巴那里获得油画的滋养，还有一部分来自于经典文学。特别是卡夫卡的《变形记》和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等诺贝尔文学奖作品以及苏俄文学激发了创作的想象。

　　三方面的滋养使金一德在今后的艺术生涯中致力于探索油画的民族性、油画的装饰性、油画的象征性、油画的表现性四个向度，不时地寻找新的突破，形成了强烈的别具一格的风格面貌。

　　二、风格面貌的强度

　　金一德先生的风格面貌综合体现了他多向度的探索成果，是油画的民族性、象征性、装饰性、表现性的集中反映。这一面貌是经过多年探索最后形成的。这之前他有过某个维度的探索，某些局部的尝试，比如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曾画过一幅巨幅作品《支援古巴》，他尝试的是勾线技法。再比如，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画的一批故乡水乡风景，具有抒情性和表现性，笔触肌理浑厚，可装饰性方面还没有显露出来，构图空间仍属三维透视。再比如，他的《飞行的人》系列具有波普色彩的象征，表现人的精神自由与现实束缚之间的矛盾，然而，民族性和本土色彩还不那么浓厚。到了近几年，他的作品的民族性、象征性、装饰性、表现性在作品中集中体现出来，遂形成强烈的个性面貌。

　　三、语言样式的力度

　　金一德绘画中的语言样式离不开他的美学追求。比如对应着装饰性的是平面化处理，把三维空间缩减为二维半，甚至二维空间；对应于表现性的语言则常常采用线条的勾勒；对应于象征性则往往采取喻体与本体层叠的方式引发人们的联想；对应于民族性，则从民族民间艺术诸如剪纸、雕刻、金石中汲取语言的灵感和样式，使他的作品具有鲜明的个性和明确的表达。上述因素熔铸在一起，使他的绘画语言具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度。

　　四、象征内涵的纯度

　　金一德作品的象征性是他不断地给作品赋义的过程中形成的。也许有的人会认为，绘画不需要太多的语义负担，只要美就行了。殊不知美不仅是形式的精巧，还需要内涵的丰富。金一德在给作品赋义的过程中逐渐聚焦到民族精神的内涵上。一方面他把人的脸与大地联系起来，一方面他把花与人的内心世界联系起来。作品聚焦在饱经风霜的土地、充满喜悦的憧憬、岁月沧桑的老人、清纯无暇的少年、激情似火的玉兰、翱翔远方的飞鸟、深沉的苦难和燃烧的希望。

　　《老人系列》中的人们仿佛都是选自中国普通人们生活的日常。从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可以看到这个勤劳的民族，人们为了和平美好的生活曾为之奋斗，为之付出，为之老去，而他们的脸上依然无怨无艾、依然泰然处之、依然充满向往。在《玉兰花系列》中我们更多地看到时代的烙印，万物在春天苏醒，草木欣欣生长，玉兰如同火焰引燃对未来的梦想、渴慕和希望。

　　金一德用一生的时间在炼金。他要把普通的金属锻炼成富有韧性的贵金属。这种追求本身就是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