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工具的语言与图像
■介子平(山西)
绘画的直观,使下愚极蠢之夫、粗通文墨之童能解其意,显然比文章更具传播力。
镰刀斧头、机器设备是工具,语言也是。语言对于任何一种文体的写作,作为第一道门槛而存在,写作爱好者与专业作家的分野,也在于此。作为目的之存在,经济生产是实体性的创造,满足生存需求,文学艺术是虚拟化的创造,满足自我认证需求。
一代词学宗师夏承焘《作词法》认为,“凡一体文学,必有一体的长处,非他体所能替代,其体始尊”,在此范畴内,各种文体,尚有区别。中国当代作家汪曾祺在《晚饭花集·自序》中说:“散文诗和小说的分界处只有一个篱笆,并无墙壁。我一直以为短篇小说应该有一点散文诗的成分。”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为拥有另一种人生、应结束第一种人生的约瑟夫·布罗茨基,对诗人写散文不以为然,以为是思维或灵魂的降维游戏,但其本人在回忆时,也得借助散文的力量。
语言是工具,图像也是。任何图像皆承受着某种劝诫性的语言与观念,且以不同的修辞方式,影响受众的观念、信念、价值,两者各有短长。和平时期,人文蔚起,服畴食德。吴冠中有“一百个齐白石抵不过一个鲁迅”之说,因为没有鲁迅,这个国家骨头要软得多,民族的心态就不行,齐白石少几个对于这个国家关系不是很大。战争年代,救亡图存,火急火燎,丰子恺有“百篇文章不如一幅漫画”之说,因为漫画是笔杆子抗战的先锋。
对于图像,中国现代著名新闻学家戈公振《中国报学史》总结晚清画报兴盛现象:“文义有深浅,而图画则尽人可阅;纪事有真伪,而图画则赤裸裸表出。盖图画先于文字,为人类天然爱好之物。虽村夫稚子,亦能引其兴趣而加以粗浅之品评。”欲迅速完成启蒙,自是越通俗越见效,乐而不及淫,哀艳悲壮,俗而不伤雅,富于感化,方为上佳。图像传达某种意义,此意义还能激发更多联想,为此,画家会不自觉地选取具有象征意义的视觉修辞元素,在图像符号中植入某些隐秘象征,进而激发观者的联想。语言与图像的结合,大概就在连环画、插图等等,绘本则是绘画中的诗歌。语言与图像的适意,在于与作者产生共鸣,并超越感官的快乐,沉浸于所营造的虚幻中。
作家与画家不好比,文章与书画,一个是小道,一个属小技。文章以深刻性见长,意见较量意见,理性唤醒理性,高贵的敌人或许能够成为要好的朋友;绘画的直观,使下愚极蠢之夫、粗通文墨之童能解其意,显然比文章更具传播力。图像非言语所能形容,观者失语,语言非图像所能譬喻,闻者得悟。二者皆作者的主观倾向,依据弗洛伊德的理论,自我认证本能为意识,生存本能则为无意识或潜意识。意识对无意识的干涉与过滤,赋予人以文化特征,是人类文化的根源。人的本能无差别,而寻求快乐的知识和方法有差别。
工具拓展了人类的生存方式,语言工具虚构了一个社会认同的观念世界,超越了动物的感官世界。作为主观价值判断,而非客观原因,感官世界无所谓是非善恶,虚构则带来观念冲突,不断改进虚构,即不断更新文化,否则作为工具的语言与图像,便会沦为工具的工具,被概念观念、思维方式所奴役,而丧失创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