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自己的建树告慰沙老
——访沙孟海学生王冬龄
■本报记者 俞越
“沙老尽管已经离开我们,但他对我的教诲与期望,不敢忘记,牢记心中。希望通过继续努力,有所建树,告慰沙老夫子的在天之灵。”王冬龄说道。
“沙孟海老师今年诞辰120周年,美术报做专版纪念他,作为学生,得到沙老关怀指导,不胜感念。”2020年是沙孟海诞辰120周年,作为沙老的学生、中国美术学院第一批书法硕士研究生王冬龄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不禁动容:“沙老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将近30年了,这30年来,世界发生了很多变化,但沙老的学术成就永远树立在那里。”
初遇沙老,宁波口音印象深刻
1979年,当王冬龄站在浙江美术学院(后改名中国美术学院),接受沙孟海、诸乐三、刘江等老师(陆维钊因病未出席)的面试时,他才意识到,那个让他敬重不已的沙孟海老师就在他眼前。“我记得他的声音非常洪亮,带着浓浓的宁波口音。”王冬龄回忆道。
早在王冬龄在江苏时,他便知道浙江有一个沙孟海。“当年文革时期从沙老家中搜出的碑帖足足装了两车,他对书学、印学和金石学等方面均有颇高造诣,其书法之作力能扛鼎,实在令人震惊。”此外,在《东方杂志》上拜读到沙老的文章《近三百年的书学》,这篇对清代碑学、帖学的权威总结,不仅是对书法理论上的重大贡献,而且对书法实践具有指导意义,让年轻的王冬龄心生向往。
1979年,浙江美院招收首届书法研究生,由陆维钊担任主持。一时间全国众多有志于书法的青年才俊纷纷报考,最终有五人(朱关田、王冬龄、祝遂之、邱振中、陈振濂)通过考试成为第一届书法研究生,王冬龄有幸成为其中之一。之后不久,陆维钊因身体原因住院,接替他的是沙孟海。
9月入学后,沙老担任了这首届研究生班书法实践、书法史的老师,具体指导他们。在王冬龄的记忆中,沙老对学生非常关爱,指导书法的路子,亲自示范,还为每位同学都留下了作品。沙老对当时两位日本留学生中野遵、河内利治也特别关照和栽培。现为日本大东文化大学副校长的河内利治,又名河内君平,“君平”二字就是由沙老所取。
作为班长,王冬龄更是荣幸地接下了接送沙老上下课的任务。沙老平均一周上课一次,每次,王冬龄早上接他上课,中午时分将他送回家。问及是否会在接送路途中多“偷师”,他笑了,“沙老那时都80岁了,每次上课也非常辛苦,我也不好一直在车上请教他。”能拜师到沙老门下,用王冬龄自己的话来说,是他“莫大的福分”。在沙老的指导下,王冬龄开始广泛汲取经典法帖,碑帖兼习,从书学、书理等角度更加系统而深入地学习书法,为以后现代书法的探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一支笔的传承
在宁波沙孟海书学院,收藏了一支非常有意义的巨笔。这支毛笔沙老用过,借给王冬龄,助他完成了在中国美术馆的个展,这样的传承,令人感慨。
沙老的书法属于“返虚入浑,积健为雄,备具万物,横绝太空”的雄浑风格。这样的作品以其擘窠大字为代表,悬挂在灵隐寺的“大雄宝殿”,字大经丈,他的榜书、摩崖分布八方,有论书者称道:“海内榜书,沙翁第一。”尤为难得的是,1986年,已经87岁(虚岁)高龄的沙老仍能作大字,他在杭州西子国宾馆创作的7个巨大的龙字,疾笔涩势,气力不衰,毫无笔颤之形,真是老笔纷披,“真手不坏”。他的《耕字记》中,自述了其书写原大榜书的历程,尤对灵隐寺中的“大雄宝殿”和“龙”字的书写过程记录详备。
在题写“龙”字时,沙老使用的是邵芝岩笔庄定制的特大号毛笔,用马毫、羊毫、麻丝夹在一起制作的笔头,笔头圆径10cm,毫长21cm,通木杆总长82cm,重10市斤。而这支笔,对王冬龄来说也是意义重大。1987年,王冬龄到中国美术馆办个展,其中一幅高350cm,宽600cm的作品“泰山成砥砺,黄河为裳带”,就是用这支笔创作的。在沙老给王冬龄个展的题字中就可以看到这个故事:“去年邵芝岩为我制特大毛笔,老病不常用,冬龄兄借去就二丈余方幅,做十大字,真伟观也。丁卯夏日沙孟海年八十八。”
“沙老以80多岁的高龄写大字,是一种开拓,能用沙老的笔来创作,对我来说真的是非常荣幸。”对于这支笔,现年也76岁的王冬龄记忆尤深。“此次展览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后,又回到美院陈列馆做汇报展,沙老也亲自来参加。”
八个字,受益终身
在王冬龄的印象中,沙老是非常严谨、理性的,他不轻易批评别人,“有些慕名前来讨教的人,不管书法写得如何,沙老都会回答‘好好好’。这也是可以理解,这些人很多都是业余爱好者,对沙老讲的内容不一定理解,批评了反而败了他们对书法的兴趣,因此以鼓励为主。”但对学生而言,虽然沙老对他们非常呵护、厚爱有加,但也绝对是一位“严师”。
沙老的教育思想是反对学生单纯地注意写字技巧,而不重视学问修养提高的状况,强调要加强字外功夫。就写字而言,也应当重视传统,要具备正楷基础。对待他们这些书法研究生,沙老也按高标准要求。他们既要有较好的文字学的功底,在某一方面也要有特别的专长,按照现在的说法是要培养“学者型书家”。他身体力行为学生们树立了典范:沙老的艺术成就非常全面,在书法、文史、文字学、文物鉴定方面都造诣极高。
“我的毕业论文是写《清代汉隶简论》,原先列了8位书家,沙老审阅之后,觉得应该加上吴昌硕。我在翻阅资料后发现,确实吴昌硕不仅在石鼓文上有所成就,凭他的隶书,在清代也可称得是上一位大家。”虽然沙老只是小小的一个提点,但对王冬龄来说,可谓是茅塞顿开。
而沙老对于魏碑唐楷的8个字总结,更是让王冬龄受益终生:“平画宽结,斜画紧结。”说到这8个字,王冬龄如同当年听讲一般,在记者的笔记本上写了下来,并解释道:平画宽结如颜真卿(碑),斜画紧结如张猛龙(碑)。“很多艺术的体悟,往往就是那么一两句话。”
今年,是沙老离开我们的第28年,回忆起与沙老的过往,王冬龄说:“我最遗憾的,就是在沙老的最后几年,没有在他身边,亲聆他的教诲。”1989年,王冬龄赴美国明尼苏达大学讲授中国书法四年,为该校及加州大学圣克鲁斯分校客座教授,1994年回中国美术学院执教,那时,沙老已仙逝,未能侍奉左右,成了他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