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印相逢四十载,方寸惜知昆友情
此次“铭心绝品”印章入藏浙博,不仅将大众的目光重新吸引到《富春山居图》(剩山图卷)上,并且牵出了陈巨来、吴湖帆二人一段管鲍之交的佳话。
钱君匋、叶潞渊先生合著《玺印源流》1988年版, 于“铭心绝品”印作者“陈斝”作如是述:陈斝(1905-1984),字巨来,后以字行,号塙斋,斋名安持精舍,晚年自号安持老人。浙江平湖人,生于福建,早年曾从嘉兴陶惕若游。弱冠之年问业于二弩老人赵叔孺门下,初由《十钟山房印举》研习秦汉玺印,兼及赵之谦、黄士陵两家。其后得识名书画家吴湖帆,吴氏认为他的刻印颇与汪关的意趣相契,遂出示家藏珍本《宝印斋印式》十二册予其参考。他由此研习七年之久,遂由汪关直入两汉堂奥。又得见平湖葛书征辑《元明清三代象牙犀角印存》,便专攻元朱文,遍观宋元明名迹收藏印,穷其源流之变,融会贯通,独步当代。赵叔孺题许其“元朱文为近代第一”。平生治印三万余方,海内外书画名家、收藏家如叶恭绰、张大千、冯超然、张伯驹等竞相委其治印,为各大图书馆作元朱鉴藏印记甚多。
以上文字,大致涵盖了陈巨来的师承、印风以及主要成就,自然也避不开对其影响至深的海上艺术大家——吴湖帆。
1926年,陈巨来初识吴湖帆。陈巨来《安持人物琐忆》中《吴湖帆轶事》一文中清晰的记录了两人初遇是“丙寅五月四日晨十时”,丙寅年即1926年。戴小京《吴湖帆传略》(上海书画出版社1988年6月)一书中载为“一九二六年端阳节”。两者出入不大。另王萍萍所编《吴湖帆常用印款》(西泠印社出版社2006年7月)中,有一方陈巨来为吴湖帆所刻半白半朱方印“吴湖颿”,印下附注说明“一九二六年九月启用”。故依据上述资料可大致确定,吴、陈两人定交的具体日期应为1926年五月初或六月初,地点是在陈巨来业师赵叔孺的寓所。是年吴湖帆时年32岁,陈巨来22岁,由此始展出了一段长达42年的友情。
关于两人初遇时的情形,陈巨来晚年所作《吴湖帆轶事》一文中做了详细且生动的描写。大致情形如下:一九二六年夏天,吴湖帆拜访赵叔孺,时陈巨来侍师侧,而吴湖帆初未对陈巨来稍加关注,陈亦不识其为谁何。陈巨来形容初次见面的吴湖帆为“一位年轻而已留胡须之怪客,身穿马褂,头戴珊瑚小顶之帽,高谈阔论……大约是做文明戏的吧”。至吴湖帆出所藏《常丑奴墓志》,请赵叔孺审定,见到吴氏自跋落款,陈始识荆湖帆,前有吴湖帆自刻“丑簃”一印,得吴让之柔、黄牧甫挺,即大为佩服,随即赵叔孺出所藏《云麾将军碑》,后页有陈巨来为其师所刻“叔孺得意”一印,亦令吴湖帆至为钦叹。由此两家惺惺相惜,遂定交。
订交伊始,吴湖帆谓陈巨来刻印神似汪尹子,愿将秘藏之《宝印斋印式》十二册借与陈巨来作为攻印参考。当时陈巨来如无吴湖帆点拨,竟还未知汪关为何许样人。至得见此谱,乃一借七年,寝馈其间,遂得大成。陈巨来自言:“余生平治印,白文工稳一路,全从此出。”吴湖帆不秘私藏,慨然借阅以资陈氏借鉴取法,亦引人称赏,于陈巨来一生篆刻修为可称是厥功至伟矣。据说吴湖帆治印初已具规模,至与陈巨来相交,识其秉赋,遂于篆刻上不作深入矣。
两人的密切来往使得陈巨来因此得以观摩吴湖帆收藏的大量金石书画珍品,在吴湖帆的引导下,陈巨来逐渐培养了精于鉴赏的艺术眼力,吴湖帆也有了固定的印章提供者。吴湖帆原来所用之印,均为赵古泥、王小侯之作,在结识陈巨来后一例废置,并且拿昔日恽南田见王石谷山水后转而专事花鸟的例子自况,对陈笑言“我自己从此不刻了,让你一人了”。陈巨来晚年回忆说:“终湖帆一世,所用印一百余方,盖完全为余一人所作者(只余被遣淮南后,有“淮海草堂”与“吴带当风”二印为他人所作耳)。”
有学者据《吴湖帆文稿》(含《丑簃日记》《梅景书屋随笔》《梅景书屋书跋》《私识心语》《吴氏书画记》)做过专门的统计,二人交游次数可谓惊人,仅以三十年代为例,1933年交游至少19次,即使在战火纷飞的1937年交游至少17次,1938年交游至少43次,这些数字足以形象地说明陈巨来和这位绘画、鉴藏大家的深厚交谊。
吴湖帆曾对陈巨来说:“我们二人,陌生朋友绝对看不出来是画家是印人,这是对的。你见到叶遐翁、梅兰芳二人,听见他们谈过什么。如果叶侈谈铁路长短、如何造的,梅谈西皮二黄、如何唱法,那才奇谈了。一般高谈艺术,妄自称栩,如某某等等,都是尚在‘未入流’阶段也。”陈巨来对这个判定深以为然。由此可见,陈吴二人的关系不仅仅局限于篆刻艺术方面的唱和,正如陈巨来晚年所云“相交数十年,中间虽与之有数度嫌隙,渠总自认偏信谗言,吾亦回顾当时恩惠,感情如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