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对联情结
■李刚田(西泠印社副社长)
我喜爱写对联。春节快到了,写对联,人们马上容易联想到春联。
比起写文章、刻图章来说,写对联是一种心境的休闲,解脱“书法创作”之累,也没有什么创作观念与主义的桎梏,读过的书、临过的帖、经过的事此时都化作混沌一片,任心手之交应,合自然之妙有,享翰墨之优游,不亦快哉!
记得1983年中国书协举行笔会,我为宁夏胡公石先生(于右任标准草书的重要传人)侍砚,他命我取一刀四尺纸来,并把自己的座椅垫得很高,如同大老爷升堂问案一样。因年长,他坐着写,一口气写了半刀宣纸,写得很忘我,看得出来他很享受书写的过程。据说晚清何绍基兴之所至能日书百联,且都是当场随机自作的联语,其翰墨功力及诗人情怀非常人可比。
对联是我国一种独特的文学形式与艺术形式,早已融入中国人的生活之中。对联书法最初依附于建筑物上的楹联,后来成为一种独立的书法样式,晚明以来蔚为大观。就一般来说,对联的书法突出静态,表现秩序感,在静的主调下求灵动,在秩序中求自由、求舒展。对联书法重每个字独立的完美,在字构独立美的主调下求呼应与变化,在破格中求拗救。当然这是就一般而言,前人也留下有狂草书的对联,则作别论。
比起其他书法的形式来说,由于对联书法形式规定性较强,形式的变化空间很有限,于是明末以来文人书家的对联书法无意于在形式上求新求变,而重在内在文化境界的蕴含。前人的对联书法不仅仅让人去“看”,即欣赏其外在的形质之美,更重“读”,即品读其中的意味,从中感受渊深与博大,在文采风流与翰逸神飞的无间交融之中,感受作者的气质禀赋、修养情操与人格魅力。这种将文词、笔墨、人格糅合在一起的审美方式,是中国古典哲学思想中天人合一,真、善、美合一理念的表现。在长期的学习与临池过程中,这种创作理念在自觉或不自觉地影响着我,而且这种影响力是深固难徙的。
回想小时候,大人并没有逼着我去完成写字的“日课”,而是我自觉自愿的,写字时我不会感到疲倦,静静地一个人临帖,在濡墨把笔中进入可以与古人“晤言一室之内”的时光隧道,写字使人心神愉悦,写字使人身入化境,是一种享受,其中并无“黄金屋、颜如玉”之类的目的。到了青壮年,赶上了书法的“展览时代”,开始“书法创作”,为迎接一个复一个的展览、大赛而用尽心机。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得到许多成果,也有许多辛苦,有快乐也有失落。如今老了,不再去想什么“自强不息”之类的话,慢慢地、自然而然地又回到了儿时的心态,顺乎心情自然与生理自然来写字,已无什么“念想”,写字是我“常态化”的生活方式,从中得到欢欣,享受人生。此时深深理解老子所说“复归于婴儿”是一种很难达到的理想境界。
如果把书法视为艺术,那么艺术创作除了功夫积累,更重要的是要有灵性、有天分,我自觉天资不足,且又功力有限,而且性情疏懒,因循守旧,努力撑篙仍不离故处,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