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第20版)
卷首为说葫芦前言,上卷有天然葫芦、勒扎葫芦、范制葫芦、火画葫芦、押花葫芦、针划葫芦、刀刻葫芦等七大篇章。下卷分为鸣虫种类与所用葫芦、畜虫葫芦各部位分述、秋山捉蝈蝈、育虫与选虫、鸣虫之畜养等五大章。为了穷究玩物的底里,王世襄遍询名匠、广探群籍,并与平民百姓们交朋友,虚心请教,以求博洽多闻。此书前言和各类论述之内容,有引自经史百家有关匏瓠之言,以及园丁老圃或市井贩夫道及葫芦种种征实之语,尤以自身之经历最为翔实可贵,确乎是搜罗群籍,贯穿百氏,前所未有之葫芦器专书。
众人皆羡慕王世襄“活着玩、玩着活”的闲雅心境,殊不知他中年以来的超人勤奋更是事业成功的关键。1958年起,黄苗子被请到人世襄先生私宅居住,他回忆早上四点多,畅安书房的台灯,就已透出亮光来了……三、四年工夫,王世襄就以刻蜡版的方式,油印出《髹饰录解说》、《画学汇编》、《清代匠作则例汇编》、《雕刻集影》等数十万字的专业述作。直到晚年,他仍旧坚持黎明即起,投入工作。勤奋玉成了他的事业,也力挽他早岁的荒嬉。
烟火味中折射出的生命景观
“人生快事莫如趣”,作家林语堂在《论趣》一文中曾说,世人活着大多为名利所驱使,但是“还有一种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行为动机,叫做趣”。有趣的人必然热爱万物,迷恋生活的细节,能感受四季的流转和草木的变迁,精神直入天地之间。
王世襄就拥有如此万里挑一的、有趣的灵魂,不论身外天地世事的更迁。他在《秋山捉蝈蝈》里讲到如何在特殊的年代去山里捉蝈蝈:“秋分、霜降间,晴朗之日,常在山中。生逢乱世,无亲可认,无友可谈,无书可读,无事可做,能使忘忧者,唯有此耳……惜西山近处,由于污染,蝈蝈已稀少,且无佳者,不得不远往安子沟或牛蹄岭。当时每月领生活费廿五元,实无余资乘长途汽车,只有骑车跋涉。半夜起程,抵沟咀或山麓,日初升,待入沟或越岭,已上三竿,而蝈蝈方振翅。午后三时即返回,入城已昏黑多时。骑车往返百数十里,入沟登山,往往手足并用,亦不下二三十里,迨至家门,臀腿早已麻木,几不知如何下车。巷口与邻翁相值,见我衣衫零落,狼狈不堪,笑谓:‘你真跟打败了的兵一样’,此语诚对我绝好之写照。私念得入山林,可暂不与面目狰狞、心术险恶之辈相见,岂不大佳,夜踡铺板(床已被抄走),虽力尽精疲,亦未尝不默感上苍,于我独厚,使又得一日之清净也。”读之如对《浮生六记》,令人会心而笑。
在《秋虫六忆》中,他又写道:“从叫声,知道罐子的温度,撤掉虾须帘,换了一块较密的帘子遮上。这时我也感到血脉流畅,浑身都是舒适的。”这真是文情俱至的文字。作者于谱录款识之余,也记下轶闻故事,阅之令人忘倦。展卷流连,若难遽别,犹觉声音在耳,情形在目者也。翻译家杨宪益写给王世襄说“蛐蛐蝈蝈虽细物,令人长忆旧京华”,在这葫芦器和鸣虫声中,透出岁月的从容与优雅,是平常烟火味中折射出的灿烂生命景观,让日升月落的每一天,都显得声情并茂、波澜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