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仁山洗砚“池”耶?“溪”耶?
■王永林(安徽)
我知道位于芜湖繁昌县境内的马仁山,是始于读了明末清初大画家萧云从(1596—1669年)《太平山水诗画》中的繁昌《双桂峰图》和《洗砚池图》,而与马仁山相遇,则缘于2010年春“百名文艺家走进马仁”的创作活动,由此我得以探访尺木先生362年前(距2010年)所绘这二图的自然胜迹,今日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早春二月是桃花、梨蕊怒放于山间道旁的时节,一路上向“走进马仁”的我们报告着春的消息,此时置身于奇峰、异木间,无处不感受到大自然向人们昭示着的诱人魅力。下车伊始,我便脱离“队伍”请景区的工作人员带我去见早已“认识”的那两处胜迹,以偿我多年的心愿。
一进景区大门,扑面而来的就是马仁主峰,也就是我要寻找的“双桂峰”,因为不是千呼万唤便见到了真容,所以在惊叹其峰奇灵秀之后,便没有其他太多的感想了,倒是“洗砚池”让我颇费了一番周折。“洗砚池”是马仁景区正待开发的一个景点(现在十多年过去了开发得如何尚不得而知),因其掩没于山中一片荒芜的竹海深处,故少有人迹能至。我是在一位对景区极为熟识的当地工作人员帮助指引下,才得以一窥其貌的。
我们先由马仁寺之侧,顺着一涧溪流向山中寻觅,想着洗砚必是用水的,而且萧云从图中所绘亦是书僮溪边涤砚,可惜费了半天劲也未找到,把这位对景区非常熟悉的工作人员也弄出了一头汗,在他用对讲机与其他当地工作人员交流后,我们又弃溪流而奔山中竹海深处,踏着松软的植被,钻过许多倒伏及地的毛竹。在艰辛努力下,终于见到了1200多年前,王羲之的后裔王翀霄结庐隐居,在此设坛讲学挥翰涤砚的洗砚池。这里是一个不大的山地小平台,众多成型的山石砖块散落于平台之下,应是古人筑室所用之旧物,于其间细察,尚可见一两处墙基之残迹,周围竹林中满地皆是野猪或踩、或拱出的洞痕,尽显荒寂之野境。洗砚池位于小平台之上,用山石圈垒而成,看了才知道原来此池是一眼活泉,水由池底之泉眼渗涌而出,据景区工作人员告知,此泉终年无论多旱也不会干枯,乃活水也,所以不用借助溪涧之水便可涤砚。我不禁想起朱熹老夫子的名句:“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看此池中之水清澈透明,池底则略泛黑,似有千年之前先贤的墨韵仍遗留于其间,观之不禁让人顿生怀古之幽思。想来360多年前萧尺木来此,睹先贤遗迹亦是这般感受,所以,绘马仁之景时,独选挺秀之主峰与清幽之砚池。
不过看着眼前之实景,我不禁产生疑问:尺木先生进入了此山中吗?到过这儿吗?毕竟此“池”与彼绘之“溪”相去甚远。然转念一想,萧云从的“双桂峰”与“洗砚池”两图,乃是写“意”寄兴之作也,既是写题于画上之诗作(萧云从于图上各题“宋徐杰”:“双桂峰”、“洗砚池”诗一首,如“洗砚池”诗中就有“波间洗破砚,墨浪飞玄鱼”句)的诗意,也是写他自己胸中之意,是自然山川、人文故址与诗意和画兴的结合,并非照搬自然之景;是取自然内在的神韵,而非取其外在的地貌,这应是在写他自己胸中的块垒、丘壑。故图与山川是意会,而非简单的描摹,是如董其昌所言:“以蹊径之怪奇论,则画不如山水;以笔墨之精妙论,则山水决不如画。”尺木所绘《洗砚池图》,改一眼深泉形成的一个小小洗砚池为潺潺之溪流山涧,使画面顿生活泼生动之气息;图中所绘安坐于石凳之上,铺纸搁笔于石台,观待僮仆洗砚的高士,既是写王翀霄,也可理解为其自画像也,因为他自身就向往着这样的生活状态;跟随着他的画意,连观看图画的我都向往经常能畅游、安居于这样的幽境之中了。
这次的马仁奇峰之旅,对我来说是与读画相参的一次发现之旅,集自然奇观与人文遗迹于一身的马仁仙境,让我感受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古圣先贤们的逸韵遗风,并得以与乡贤萧尺木做了一次穿越时空的对话,对古代文人画家的以山水为寄,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萧云从和新安画派的弘仁、查士标、孙逸、汪之瑞,以及梅清这些产生于明末清初的遗民画家,他们所宗法的是元四家中黄公望、倪云林、吴镇的遗韵。因为站在明朝遗民的立场上,是和生活在元代的宋朝遗民有着同样感受的。所以,他们都是以气节为重、寄情于山水,或者叫以山水为寄,也就是以山水为自己的思想寄托。
因此,在他们笔下的山水,都是以墨笔具多,是少有颜色的、是空灵的、是有逸趣的,也是避世的,甚至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所以也是脱俗的。应该说,明末清初的遗民画家,创造了中国画坛的又一个高峰,在中国绘画史上有着崇高的地位。但可惜的是,萧云从、弘仁、查士标、孙逸、汪之瑞、梅清,这些皖南遗民画家,却成为了我们安徽画坛的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