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语，画外之语，可谓一幅画中的“画眼”，亦可谓画之主旨。黄永玉的画语和诗境，予人以无尽的遐思和神往。

　　黄永玉是享誉中外的艺术大师，他在有些画中或画外会写上一句话，对画揭题，让观者走进文心诗境。我有幸欣赏他的画，是在2018年的夏季，去湖南省郴州市美协原主席孙国成家里采访。上世纪70至80年代初，孙国成任韶山纪念馆美术组组长的10年期间，黄永玉多次去韶山，孙国成热情地接待，并且陪他一起去韶山各地写生拍照，搜集创作题材。上世纪的中国画坛，大家迭出，孙国成还接待了来韶山的吴冠中、关山月、黎雄才、潘天寿、傅抱石、黄胄、刘文西等艺术大家。在接待这些大家中，孙国成和黄永玉交往时间长，黄永玉教孙国成画荷花。他早期画的荷花，孙国成手机上保存有10多幅，画里画外，或一句话，或一段话，意味深长、发人警醒。例如，黄永玉丁丑（1997年）重阳在万荷堂所作的《双荷》，画外之语写道：“真挚比技巧重要，所以鸟总比人唱得好”。乍看去画中荷叶墨团经积、破、泼、冲法焦墨、浓墨、淡墨后，勾勒几柄荷梗，梗上运用色彩绘出炫目的双荷绽放。他曾经感慨有一句“民间美术是母亲”的名言。远在青少年时代，他就经受到湘西民间美术的滋养，参悟着民间美术意象思维和装饰意匠，吸收着区域美术的明快、饱满、瑰丽和神奇。这幅画，展示了荷花表现时代的气息与个人感受的交融，在水墨画中强化色彩感觉，又保持民族的审美习惯，牵引和启迪观者去审视和思考。黄永玉在湘西玉氏山房作画时，常常回忆自己的外婆和地名叫得胜营的逸闻往事。

　　《塘荷》画语写道：“余作荷常忆外婆与得胜营也”。而画外写了这样一句话：“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爱上他了”。画的寓意，观者可放开思绪的缰绳，自由自在地去翔翱：自然花卉与人情感的锚定与联想，此物此景的高远象征，皆可有了亦是亦不是的解读，任由着观者自己去诠释了。然而，从画中让观者能思考感受到的是黄永玉创作《塘荷》时处于思辨的严谨与想象，亢奋、灵敏的状态，灵敏于塘荷的美，亦灵敏于细微的与人相处的感触。他把最诙谐、警醒的语句奉予了世人，为此不得不感悟画语的精妙、哲理，获得人生的艺术升华，扬弃环境周边的一切琐屑附庸！

　　黄永玉作画没有任何条条框框的顾忌，一切出于表达内心情感的需要。他在癸亥（1983年）所画《鱼戏新荷动》水墨画，荷叶如盖，重叠遮替，泼墨写意，荷花绽放。中景左侧留白处不着一墨，却分明有静水流动之感。荷茎临风，荷塘水汽泛起，鱼戏荷动气泡涌起涟漪。其画构图疏密交错，通过叶、梗、莲蓬、花蕾、浮萍的相互掩映，构筑出变化丰富的空间层次，呈现出一番空灵的意境。不由得让观者想起吟荷咏莲的诗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落上头”、“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历代名师巨匠遗之诗篇，浩若烟海、车载斗量，书就写荷画荷的瑰丽诗篇。

　　其水墨荷花，水墨运用十分娴熟，笔、墨、水的配合，达到了自由自在的程度。而他绘画彩荷如《荷》《故乡荷塘》等积极而精审地融汇西方艺术的有益因素，运用水彩、水粉结合水墨的画法，既有“中国的”又有“现代的”，以意蕴的提升，笔墨的个性，色彩的强化，构图的气概，视觉的有力冲击，表现着当代人的新感受。黄永玉于乙卯（1975年）春日所画《荷》，画外之语写道:“躺在地上过日子，贴着土地过日子，有个好处就是，摔也摔不到哪儿去”。庚辛（1980年）所作荷花，画中题写“无物燕清甘，和露嚼野菊”诗句。画外之语则写：“我的经验是，碰到任何困难都要赶快往前走，不要欣赏那个让你摔倒的那个坑”。

　　2003年，黄永玉曾经来到湖南省郴州市，下榻国际大酒店，恰逢大酒店画廊正在举办株洲、衡阳、郴州三市的美术精品联合画展。在郴州市画家代表座谈会上，有一个画家问道：“黄老师，中西文化在您的画中可以看出来，您的作品与毕加索的作品有好坏区别吗？”黄永玉答：“先生，你听过鸟叫吗？”画家答：“听过”。黄永玉问：“好听吗？”众多画家答：“好听”。黄永玉又问：“听得懂吗？”众多画家一致回答：“听不懂！”他哈哈地笑着说：“我的画与毕加索的画就像鸟叫一样，明白了吗？”黄永玉妙语联珠的睿智回答，诠释了自己所画彩荷。他笔下的彩荷，用色大胆且又高洁淡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