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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天寿纪念馆随想

  夕阳透过树荫映照着绿莹莹的草坪,映照着那块草坪中央横卧的褐色巨石,照在那镌刻其上的六个大字“潘天寿纪念馆”。书法巨匠沙孟海的榜书,22吨重的花岗岩巨石,字不着色,石无雕凿。绕过草坪,我又一次步入这座艺术大师纪念馆,我心中永远的艺术殿堂。

  馆内两座青砖建筑,外观规整壁立,质朴凝重,高耸的青砖外墙与白色毛面花岗石柱、灰色反射玻璃幕墙,以及水池、庭园有机结合,既有传统江南特色又具明快的现代感。这里的一切,对于我来说实在太亲切了,因为从建造到开馆,直至退休,我一直伴随着她,倾心于她,以至于有人说我融进了自己二十年多年的生命。

  院内的方形草坪,正中央一块洁白方正的大理石还这么默默地竖着,似碑似石,纯洁无瑕,上面不着一字,设计师李承德——潘天寿的外孙留下了给人们尽情遐想的余地。

  林散之题写的故居楼坐北朝南,面向草坪石碑,这里保持了文革前潘老居住的原状。画室取名“止止室”,是潘老为提醒自己在荣誉面前止步之义,由此联想到潘老晚年画作上经常钤印的“止止室”印章。画室较大,可以想象出先生在地板上铺纸作大画的情景。四周大画桌、几案书柜、绘画用具和潘老常看的书籍整整齐齐。画室后面的起居室和卧室里,简朴的床、椅、橱、柜,将参观者带回到五六十年前。犹如先生刚刚出去,不久就会回来一般。画室一侧是生平活动照片和遗物陈列室,不大,但十分真切。这是苏联艺术科学院授予的院士证书。这是日记、书信。哦,这是“文革”中被关押时写的检讨书和请假条。《新青年》《钱江潮》是潘先生青年时代读过的书籍。

  哦,还有这架德国造的相机。潘先生的相机三十五年前公凯曾借我走遍中国去搜寻拍摄过有关潘先生的资料,从此它便静静地躺在了这里。

  中国老式的纸伞、困难时期潘家自己织纺的粗布衣服……这些实物在悄悄地告诉参观者,作为院士、教授、院长的潘天寿既与众不同,又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

  四十年前我第一次踏进此地的时候,潘师母一家包括潘炘哥哥和公凯两个小家庭,被挤居在这一间屋子里,那是文革后期潘家最困难的时期。今天,我仿佛又听到了潘师母轻轻的脚步声,她老人家魂萦梦绕没有离开这里呀!1983年我常来这里,与师母促膝交谈过两三个月,也为我写作潘天寿传记、何愔女士回忆录积累了大量弥足珍贵的资料。睹物思情,倍感亲切,又哀思不尽,挥之不去。在潘先生1971年9月5日逝世的12年后,潘师母于1983年9月2日离世。潘炘哥哥则在师母之前的1979年就英年早逝。

  如今,书画名家向国家捐献书画作品已蔚然成风,可“文革”结束后的那些年头却炯然相异——人心冷了。所以,1984年当潘天寿子女遵照母亲遗嘱,一次性向文化部捐赠120幅劫后遗存的潘老遗作时,消息传来,众说纷纭。连潘老的一些早年学生也纷纷议论。我到北京出差时遇到高冠华先生,他就连声问我:“真的都捐了?”“《雁荡山花》也捐了?”“太可惜!太可惜!”当时文化部教育司丁士中副司长具体操办捐献仪式,做了大量工作。文化部接受了这批国宝,政府和新闻界高度赞扬了这次无私的爱国主义行为。历史记下了十年浩劫以后第一次捐画义举。

  早在1981年,潘天寿的冤案平反昭雪三年后,文化部批准建立的潘天寿纪念馆在这里正式对外开放。那仅仅是一幢潘天寿故居楼,四十年代的旧建筑,建筑面积340平方米。自然无法展示潘老巨幅作品。所以当这批赠画授权由潘天寿纪念馆保存,中宣部邓力群部长和文化部周巍峙副部长亲自过问了纪念馆扩建陈列楼的事情,在国家经费十分紧缺的情况下,二百万元基建经费拨出来专款专用,这个举动与捐画行为一样引起轰动,政府的重视温暖了书画家们冷却的心。

  肖峰院长,王德威、宋忠元和高而颐副院长都先后为纪念馆基建做了许多工作。拆迁旧房,十几户教职工为之动迁。作为永久性的纪念馆,故居的房产权连同地产权都从房管局买了下来。建设1027 平方米的新陈列楼,国家这点经费不够,困难很多。当时潘公凯担任美院中国画系主任兼纪念馆馆长,工作很忙。我作为副馆长协助他工作,所以基建由我负责。但从最初的立项报批,设计方案修改,基建实施,几乎每一个重要关节,他都亲自动手,研究拍板。为了保证工作质量又节省开支,我们不分节假日,也不分白天和黑夜,忘情地工作。美院基建处的王守义处长和金元晓、黄春樵等都配合得很默切。文化部和美术学院当时要我们严格控制基建经费,不能突破预算。但要想建造一座当时一流水平的纪念馆这点经费是远远不够的,于是我们设法拉赞助,首先在新加坡一位企业家方先生的支持下得到了价值30万元的建筑材料,以后又陆续得到空调设备、园林建设等项目的无偿捐赠。陆俨少、高冠华、程十发等著名画家为我们挥毫作画作为对企业家的回赠,一时传为美谈。潘天寿纪念馆的工程建设凝聚了上级领导、名画家及师生员工的众多心血。文化部十分赞许,我们总算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工程获得了建设部优秀工程奖,北京建筑设计研究院的金厦奖等多项奖项。

  潘天寿纪念馆新馆落成了。1991年5月23日这一天阳光灿烂,叶浅予、沙孟海、陆俨少、陆维钊等老艺术家也兴致勃勃地出席了开馆仪式,现在这几位书画名家都相继过世,他们也捐献了自己的书画,政府同样为之建立了纪念馆。

  潘天寿纪念馆这些年在中国书画名家纪念馆群体之中享有盛誉,同类纪念馆总是夸潘馆在陈列和研究的硬件和软件两个方面占有领先的优势。1995年5月16日江泽民主席亲临这座艺术殿堂,观后赞扬“潘天寿的艺术真了不起,这座小型的纪念馆搞得很好!”这是潘馆的荣誉,也是名人纪念馆群体的荣誉。

  纪念馆最精采的建筑是陈列楼,二楼有三个现代化陈列厅,全部采用落地式恒温的大展柜,长年陈列着潘天寿绘画原作。

  那五米多高的大展柜,正面12毫米厚的浮法透明玻璃彼此相连,中间没有一根遮挡视线的铝材柱子,内有微机自动控制的自然光和辅助性灯光照明。哦,这是全国著名的浙江大学光仪系的叶关荣等教授的科研成果。活动百页根据日光的照度变化而自动开启和关闭,使展柜内的照度保持恒定。至今国内尚无更先进的自然光光源控制系统。巨幅绘画精品在这样的展柜中展出,观赏效果是一流的。

  记得开馆不久,一位来自巴黎的博物馆馆长对陪同参观的肖峰院长激动地赞叹:“要是潘先生的作品,连同这座现代化展馆一起出现在巴黎,世界将重新认识中国画,巴黎会引起轰动。”

  《雁荡山花》、《龙湫一截》、《雨雾》、《铁石帆运图》等重要的代表作都在此习习闪光。这些作品是不息的旺盛生命力的颂歌,每一次瞻仰都让人精神振奋。我想起了潘先生的那句名言:“振兴民族绘画以振兴民族精神”,潘先生您的预言已经实现,人们从您的艺术中获得的哪里仅仅是美的享受,那是中华民族重新崛起所必需的原动力。潘先生您的遗愿正在新一代接班人的手中变成现实。

  展厅的照明全亮了。就在这里,1994年数十位参加潘天寿国际学术研讨会的一流专家,济济一堂,大家热烈地讨论了好几天,最后认定了潘天寿在20世纪中国绘画史上的独特地位,并成立了潘天寿研究会。1997年潘天寿百年诞辰一个更大规模的研讨会和画展移师北京,将潘天寿纪念活动最终推到一个空前的高度和广度。众多的专家留下了他们难忘的身影和精辟的论断。2017年潘天寿诞辰120周年,“民族翰墨、文化自信”作为主题,更产生了巨大影响,那时我早已退休,但很荣幸也参加了纪念活动。

  早在1984年家属捐赠120幅潘天寿作品给文化部,家属又把文化部奖励金捐出来成立了潘天寿基金会,设在纪念馆内。二十多年来如许研究活动、纪念活动都是基金会和纪念馆共同策划操办的。潘天寿基金会已经成为全国美术界影响最大的基金会之一。

  纪念馆书铺出售有关潘先生的画册、谈艺录、传记、研究论文集等几十种出版物,潘天寿诞辰100周年、110周年、120周年,都是从这里发起纪念,从而这里又增加了新的研究成果。前来瞻仰潘先生的参观者,一批年青人在这些书籍前静静地翻阅着,在观赏巨幅画作之后,也许他们正从这些书籍中引证自己与专家相同的见解,从中坚定自己要走的民族艺术创新之路。是的,一代新的美术爱好者正在茁壮成长,潘天寿先生不乏艺术的知音和崇拜者,书画名家和名家馆在中华文明建设中起的重要作用已经越来越被人认识,我仿佛看到了百花盛开的民族艺苑,是那么充满着朝气,充满着希望。

  (2021年修改于颐寿斋)


美术报 聚焦 00004 潘天寿纪念馆随想 2021-05-15 美术报2021-05-1500008 2 2021年05月15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