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王冬龄“乱书”
■许伟东
交流需要和和气气,探讨就要深入争论。
王冬龄在当代,绝对属于资深书法家了。他几十年间的创作,内容复杂。鄙意,不必一概而论,最好分而析之。
王冬龄在陆、沙二老所带的研究生中,入学时是五人中书写功夫最全面、扎实的一位。在1989年赴美前,在当时的中青年书法家中,他的草书可以称得上非常出色。在林散之一众弟子中,也堪称杰出。
他回国后,草书有了很大变化,不少作品变得随意、油滑,尤其是寻常尺幅作品罕见杰作。但是他书写的巨幅榜书出现新的发展。我在中国美院湖滨校区一处,目睹过他那件草书巨幅《逍遥游》,深感气势撼人,衷心钦佩。
王冬龄的现代书法作品,也有好几类,各有得失,不可一概而论。他的乱书,取名欠佳,不如叫“随心书”或“随性书”,已属于“当代艺术”。
有朋友说,当代人的艺术都叫当代艺术。我不完全赞同。当代艺术有时间意义上的,也有性质意义上的。前者与古代艺术、近代艺术、现代艺术依次接续,后者与传统艺术、现代艺术鼎足而立。
像王冬龄这样健在的老艺术家,而且创作作品数量巨大者,对其创作作出价值判断,最好是依据其最佳作品。这样,会葆有一种宽容。
我之所以说“乱书”属于当代艺术了,是因为他已经逸出传统书法和现代书法的疆域,完全舍弃了汉字的拘束。这样的作品是否属于视觉艺术、是否具有审美价值?回答是肯定的。但是,它是否还属于书法?这就需要讨论了。
王冬龄的乱书引发的问题是:在音乐中,无词的曲子可以存在;在书法中,无文字的乱书(自由书写)是否可以?
如果可以,理由何在?如果不可以,理由又何在?
如果可以,那么,王冬龄只要在乱书实践中,经营好具体作品的趣味、构成、效果,即可。
王冬龄的乱书,其思路和灵感都未必具有绝对意义上的原创性。其他艺术家也作出过类似尝试。但是,这并不能构成对一个艺术家的彻底否定。在视觉艺术领域,绝对意义上的原创性是非常罕见的。一个艺术家,只要接过他人的种子,在不同的土地和环境下结出另外的种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就像黄庭坚把前人的句子变化一下,照样可以点铁成金。
音乐中无词的曲子是有秩序的,不是无秩序的随便什么音响,和无文字不好简单类比,但我不排斥王教授的现代尝试。
有秩序和无秩序,往往因人而异。
面对一幅混乱的画面,比如康定斯基的热抽象油画,一般人都会觉得无序。但是康定斯基自己觉得秩序井然。也就是,有序无序,是非常主观的心理感受。
无词和无文字,都会导致意蕴不明。但是,人类的审美活动,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别人给出确切语意的。
小说《尤利西斯》很多条线索穿插。其中不少段落虽然有语词但是句子混乱无法读懂。但是,并不妨碍读者理解。
节奏有明晰者,有混乱者。如果你接受它们都属于节奏。那么,就无所谓了。
我看过一部法国电影,名字记不得了。就是那位大鼻子情圣的主角演的。他一屁股坐在钢琴上,再一口气双手胡乱拍打一番琴键。结果是,技惊四座,把周围的人惊呆了。大家把他视为超级演奏家。
所以,对艺术的感受和判断,和文化背景、参与者、语境,都关系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