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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松记

  我出生在浙江浦江西部山区的一个小山坳里,门前是一个大水库,三面青山环绕。山上长着成片成片的松树,远远望去,就像一排排苍翠的云朵。母亲说,我是听着松涛,闻着松香长大的。

  因为要造通济桥水库,我们家成了第二批库区移民。新落脚的村庄靠近县城,进村必上一块坡地,这块坡地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松梅岭”。其实这坡地上既无松也无梅,而是被一大片桑树田包围。因为从小看惯了松树的缘故,看到任何树,我总会不自觉地联想到松。我对中国画线条的理解,也是从学画松树开始的。

  在中国人民大学画院,孙季康老师总是鼓励我画六尺整张的大画。把宣纸用磁铁石固定在贴有毛毡的墙上,拿起毛笔,画竖构图的松树。孙季康老师赞成学画先学大尺幅的画,要从大处着手,“吾养吾浩然之气”。主干如何画,枝条如何穿插,树枝的前后关系如何体现,等等,所有的枝条都要围绕主干而展开。松针,俯视、仰视或平视之下,形状不同。凡此种种,孙老师常常边讲解边示范,使我逐渐领悟线条穿插之妙。

  小时候读到课本里陈毅元帅写的《梅岭三章》:“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不禁神往。吴山明先生以此诗的前两句为题,在1977年创作了《陈毅将军像》。画面中陈毅将军双手抱胸,目视远方,身材伟岸,目光坚毅,人物造型凝重饱满,设色浑厚自然。陈毅元帅的身体被故意放大,所着中山装用浓墨线条勾勒而成,辅以较重的墨色渲染,再绘以冰山中屹立的雪松作背景,突显出陈毅的儒将风范和诗人气质。

  因为爱松,所以赏松、写松,画松。我曾经写过三篇关于松的散文,一篇是《松的峰辉》,写画家马锋辉青松般坚韧的品格;一篇是《京西又见凌云木》,写小女在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求学的往事;还有一篇是《京城再访张世简》,写已故中央文史馆馆员、花鸟画家张世简喜画《松鹰图》。他画的鹰或栖于松枝之上,或翱翔于山谷之间,气势威猛,令人赞叹。松的寓意很好。我曾经画过两幅六尺整张的松树国画,以贺武汉轻工大学七十华诞和浙数文化公司上市十周年。不知何时,松已成为流淌在我血脉中的文化基因。家里房子装修,板材选用松木。衣柜、桌椅等,也是延请老家木工师傅来家,用松木制成。

  我的家乡浦江,乡乡有松,山山植松,堪称松的王国。全县共有松林面积14万亩,其中最出名的当数西山坪的松,树龄均在百年以上,主干粗壮且高,最粗者需两人以上才能合抱。仰头不见树顶,俯瞰唯觉谷深。浦江的松大都是马尾松,形态优美,气势不凡。常言道“文如其人”,画家画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一个画家的境界、胸襟,会在他的作品里得到体现。2020年岁杪,时任浙江日报报业集团北京分社社长的我,应中国作协诗刊社之邀赴江苏太仓参加2020年海洋诗会暨第五届一带一路背景下的当代诗歌创作研讨会。期间,有幸认识了江苏省文史馆馆员、著名画家邢少兰老先生。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邢少兰给自己的画室取名为“古松堂”,请他的老师朱屺瞻先生题写堂号。我与邢少兰先生也算是以松结缘吧!回京后我寄了一叠松画请他斧正,他选了其中一幅题上款后寄回给我。少兰先生以“古松堂”自号,一辈子淡泊名利,与松为友,以松为师。先生以“空翠凝云,庚子冬重生作少兰补成并题”馈我,深意存焉。

  去年秋天,得知我即将履新,马锋辉先生特地画了一幅松树图相赠,题款:“重生道兄正之,庚子中秋锋辉”。画面上五棵松树虬枝盘曲,远山隐在松后,云雾缠绕其间,笔意雄健,浑厚华滋,使我想起仙华山上的松林,想起栖息于松枝间的雄鹰。

  乡贤方增先先生、吴山明先生均善画松。方增先先生画的松往往与山、石、云、烟、溪流同伍,松下画有一两位古代的高士,让人发怀古之幽思。吴山明先生笔下的松姿态高古,枝干遒劲,用笔如铁勾,用墨苍润兼修,老干新枝间杂,给人以蓬勃向上的精神感召。虽然松树常常被这两位人物画大家“移植”过来作为人物的陪衬,但他们所营造的人松之间心心相印又息息相通的意象,可谓相得益彰,令人叹为观止。

  受两位画坛前辈的影响,马锋辉、胡良勇、陈琪、石照东等浦江籍书画名家均擅画松。今年夏天的一个周末,我在清华东路中国人民大学画院画松,恰逢陈琪老师和书法家方钢军来访。便将毛笔递给陈琪,请他指正。陈琪在我所绘松树旁上添了石头和毛竹,并渲染了松针,画面顿呈满实绵密、错纵杂复之象,仿佛引领观者走进另一重天地。

  除上述乡贤、名家之外,后继者如吴建明、吴涧风、陈峰松、陈熙等青年画家均以画松作为研习中国画线条的必修课。吴涧风现任浙江省美术馆馆员、浙江省政协诗书画友会理事,他画的《挥手听松风》构图新奇,一位抱琴高士坐在一块形似巨掌的巨石上,面朝松树,而松树的枝条看上去比较纤细,松针可数。他正是以这种具有夸张色彩的对比关系,来凸显松风之浩荡。吴涧风最新创作的《鳞甲古苔》,取“为有香漦绕松柏,故令蟠屈长鳞苔”之意,采用全新的青绿点染画法画树干树枝及松针,使人耳目一新。现任金华市图书馆馆长陈峰松可谓“画松专业户”。峰松者,峰上之松也。他极擅处理画面的明暗关系,所绘《豪情》图,三棵松树,如依如偎,如山之列队,如麟凤之舞。他画的松树树身高大,高耸入云,树皮似鳞,苍劲如虬。他常用中锋行笔,停顿和转折之间,松之向阳背阴相貌毕现,老干直中有曲,松针如融雾中,其用笔之果断、布局之雅致,可谓得松之精神意趣者也。

  唐代诗人元稹尝作五言诗《画松》:“张璪画古松,往往得神骨。翠帚扫春风,枯龙戛寒月。流传画师辈,奇态尽埋没。纤枝无萧洒,顽干空突兀。乃悟埃尘心,难状烟霄质。我去淅阳山,深山看真物。”龙被公认为中华民族的图腾。因为松树枝干如龙之躯干,松树之皮如龙之鳞,因而松树也被誉为“站着的龙”,象征着基业长青。人们常以“寿比南山不老松”来为长者祝寿。家父七十岁时,吴山明先生曾亲书一联以贺:“露邑青松多寿色,月明丹桂托灵根。”

  2005年,我的画评集《缘溪行》出版,童天虑先生应邀作序,其中有“姿若孤松,亭亭出仙华之表”句,当时不甚了了,而今方才领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虽是一种赞誉,但远不及“群松呼涛”来得壮美。环顾左右,有师友爱松如云,岂非人生乐事耶?

  (作者现任中国摄影出版有限责任公司总编辑)


美术报 专版 00023 画松记 2021-11-27 23390486 2 2021年11月27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