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梅
■昌殊(杭州)
往年的梅花此时已然零落成泥;在今春却依然红绽枝头,江梅的白恰如香雪海,黄色的腊梅浓香四溢,它本不是梅家子弟,但同时同境的际遇加上令人陶醉的香气,让腊梅归了宗。而在植物学家的眼里,腊梅与梅家实在毫无关系。辛丑岁末的严寒让人们得以领略“雪中春信”,境之所在便是杭州西湖孤山,宋人周紫芝《汉宫春》一词有“然如身在孤山,雪后园林,水边篱落,使人神气俱清”一句。遥想此景,梅雪相映,梅花俯仰开合,好梅者嗅蕊吹英,挼香嚼粉,真是令人神往。
中国人爱梅的传统至少有八百年,这种热爱是全面的、深刻的、持续的,于世界独一无二,并对东亚文化产生影响。最为典型的就是日本,日本人也爱梅,但终不及樱花。中国人爱梅的格调是雅俗兼而有之,隐逸诗人林逋的千古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是雅格的鼻祖,民间“喜鹊登梅”、“梅开五福”是入世的俗味,就是在大俗大雅之间中国人爱梅的传统延续至今。
中国人爱梅的全面性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梅花诗词多得可以让我们这些俗人随口吟诵一二,附庸风雅、聊以自嗨。墨梅于书画独成一科,位居四君子之首,当代没有不会画梅的画家,以至于画梅有时也成为庸俗的象征。古琴“梅花三弄”一曲清音,袅袅千古,文人为之而自珍。梅瓶可置酒插花,历代均是名窑皆烧,富贵家皆陈。黄庭坚品闻《韩魏公浓梅香》并作香跋,已成宋代文人香事之经典。若是按照南宋贫穷文人林洪的《山家清供》的食单制作一碗梅花汤饼(馄饨)与梅花粥,享用美味之后,再进入林洪设计的“梅花纸帐”稍息一会,梅香伴着闲梦,这样的日子定不负当今这个吃货如云,玩家层出不穷的时代。《红楼梦》中袭人将梅花香饼放在手炉,宝玉暖手留香于指间,这是风雅抑或娇奢?富贵不过三代就是常理。我们对古人的爱梅精神不得不服,贯穿眼耳鼻舌身意,从五感体味梅花,将人与梅花融为一体,因为梅花傲雪凌霜寓坚贞;领百花之先而发,独步群芳,带来春消息,寓希望,人赋花魂,花寄人思,这便是中国人的花草精神,人文精神。用画家吴昌硕的“梅花忆我我忆梅”的诗句来形容亦是恰当。
说到赏梅,南宋的张镃的《玉照堂梅品》可谓古代文人赏梅之经典,其中的“花宜陈”26条足以让今人学习受用,“花宜称”的意思是:对于赏梅品梅最合适、最相称的条件。这26条分别是:淡阴、晓日、薄寒 、细雨、轻烟、佳月、夕阳、微雪、晚霞、珍禽、孤鹤、清溪、小桥、竹边、松下、明窗、疏篱、苍崖、绿苔、铜瓶、纸帐、林间吹笛、膝上横琴、石枰下棋、扫雪煎茶、美人淡妆簪戴。这其中任意一条都值得今人细细品味。
眼下杭州的天气尚好,早晚温差适度,赏梅虽无微雪、细雨、珍禽相衬,但梅花在竹边、小桥、清溪绽放,亦足可让人赏心乐事。杭州西湖孤山、植物园灵峰、超山梅园、湘湖梅林皆可赏梅,若是不喜人多,不妨处处留心,小径池边,檐下墙角,数枝笑梅,屡屡幽香正向你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