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教诲 似水长流
纪念我的父亲娄师白
■娄述泽
父亲虽然离开我有十年之久,但是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依然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在艺术创作上,父亲学识广博,治学严谨,博采众长,厚积薄发,擎齐派艺术之大纛,创基中融洋之新径。他在艺术世界里孜孜不倦地辛勤耕耘近八十载,在诗、书、画、印四个方面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在自己的绘画风格形成中,不断学习,不断突破。
早年他全面继承齐白石先生的画风,六十年代试图创新,七十年代后,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在总结自己创新的经验上,他成功地塑造了雏鸭的艺术形象。以后又在传统的牡丹、藤萝、荷花等题材上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他尊重学习和借鉴其他艺术流派,从不訾议别人,给我留下一个永远学习的榜样。父亲历史知识渊博,文学修养丰厚。幼时,给我讲几位娄氏历史名人的故事,教我不卑不亢的处事之道。他用自己的一生,言传身教,要求我谦虚谨慎,忠厚为人。
七十年代初期,我跟父亲学画藤萝,枝条总是画得不好。他有一次看我的作品,走到画案前,把住我的手示范画藤萝的枝条,让我感受他用笔的轻重缓急,顿挫转折。父亲说:“藤萝的枝干画起来要像写字一样,要如籀如篆,有顿有挫,笔随手走,一气呵成。”几十年前那次示范,我至今想起仍记忆犹新,每一笔都饱含着父亲深深的爱!
舐犊之情何其深也
我1981年底来美国留学。我的书架上珍藏着几盘八十年代的盒式录音带。在当时通讯极不发达的时候,父母用录音来表达他们对远方游子的关爱、叮咛和希望。这些托人远渡重洋带来的录音带,充满父母的爱,珍贵无比,今日再放,双泪长流。父亲知道我将在美国大学开设中国画艺术讲座,特将当时中央广播电台英文节目中对他的采访和中央台英文版的齐白石艺术介绍录制一盘。而后,自己又另录一盘详细的补充说明,带给我作为讲课的素材。由艺术又谈到生活,他知道我在美国读书期间靠托裱中国画能赚些生活费。他让家里的小保姆把她学到的冲浆糊的方法详细讲出,父亲亲自操控录音机,反复录了两遍。为掌握录音时间和语言上表达的完整准确,父亲为我录了一个通宵。妈妈说,父亲那夜,反反复复地讲,反反复复地录,稍有不满,即消掉重录。从录音带里听到那不断的暂停、录音的开关声,我想象得到父亲那熟悉的身影和认真的样子。
父亲2004年来加拿大我家小住时,带了几个极重的书箱,打开之后,都是国内出版的风景画册。他知道我在加拿大一直在作山水画创作,小有成就,甚为高兴,特地不远万里带来资料书籍给我作参考。陪同父亲购书的学生告诉我,那天娄老心情极好,选购图书不计成本,结账竞达人民币数千元。学生提醒,问是不是买多了?父亲连说不多不多,带去给述泽作参考,让他创新。数年来,我的书架上有许多父亲带来给我的书。凡在北京看到好书,父亲必买两本,一本自用,一本给我。书架上的“秋水轩尺牍”,“诗韵新编”,“常用字字帖”等书的扉页上都有父亲那熟悉的字体:述泽学习,泽儿可读,泽儿一览,下款乃翁。今再抚书见字,家翁已逝,遗爱犹存,不胜潸然。
2009年回北京看望父母。九月初,父亲带我去北京一家电脑数字印刷公司去看他作品的印刷样品,选出一张认为满意的作品,让我带回加拿大。回加拿大当日早晨七时许,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在保姆陪同下坐在电动轮椅上的父亲。他说,昨晚想起交给你的那幅画左下角太空,要加钤一方压角章。因怕我打行李,所以提早赶来。父亲亲自从怀里取出印章,亲自沾满印泥,亲手按下印章,“三百石印富翁门下”,几个苍劲的朱文篆字赫然纸上。在北京初秋的阳光下,看着他乘电动轮椅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涌起一阵感动,父亲的舐犊之情何其深也。
父爱如山 无限支持
自定居加拿大后,我经常把父母接来维多利亚小住半年,直到2006年因父亲身体状况不适合远行时为止。父亲喜欢这世外桃源般的环境,与世无争,这里海阔天空,绿水青山,适合吟诗作画。在这里,我同父亲把酒论诗,纵谈古今天下事,无所不谈无所不论。我们谈艺术、论传统、评创新、讲时事,有时虽有意见不一,但尽得其乐。
我的第一本画册在2000年出版时,父亲为我画册题写了:师法自然,推陈出新,八个篆书大字,以作鼓励,排在梅平大使题辞之后,这是父亲一贯的谦虚作风。我原想由父亲为我题写书名,但他认为由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我的老师,著名山水画家白雪石先生题写书名更为恰当。父亲一向极少求人,为此事亲自出面请白雪石先生为我题写了书名。
我在国内的几次展览都得到父亲的大力支持。2002年广东画家莫各伯先生为我安排在广东东莞可园博物馆举办我的个人作品展览,同时希望我父母同去。当时父亲已是八十四岁高龄了,我征求父亲的意见时,他毫不犹豫地说:“去,给吾儿壮声威。”那年夏天,父母双双南下广东,在东莞参加了展览开幕和学术研讨会。
永远怀念您
2010年11月中,得知父亲病重的消息,我返回北京,在病床前陪伴他半月有余。当我看到父亲时,见到他眼睛里霎时的闪光。他在病床上看了孙女振嘉问候他的视频,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当他知道我回加拿大的第二天就要到维多利亚大学讲课时,不断问我几点钟的飞机?几点离家?怕我赶不上飞机而耽误上课, 并一再嘱咐我在国外多宣传中国文化。父亲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你,我放心”。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看着父亲虚弱和疲惫的身体,我不忍同他告别,一直陪在床前,等他入睡之后,我才离开医院,心里一片黯然。十天之后,当我再返回北京之时,亲爱的父亲已经离我而去了。
父亲走得安详、坦然、无憾。送他最后一程的,有与他相伴58年的爱妻,有他的爱子、儿媳和孙女,有众多的弟子,数百位亲朋好友,还有那络绎不绝的敬仰他的各界人士。父亲娄师白丰富多彩的一生,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最后,他的棺木在亲人的护送下,缓缓地滑入那个永恒的隧道。我知道,在那一片灿烂辉煌之中,父亲将羽化、升华,回归天地。亲爱的父亲,我将永远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