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由两个不同的机缘，读到了两件署款为清初萧云从的绘画，一件是一册来自公立博物院的借展作品，一件是一卷来自香港拍卖行由日本回流的“重要”拍品，颇感有趣。而这两件作品的可研究之处，是反映在古代绘画流传中，关于创作者非常重要的辨别依据上，其中“干支、年岁”是作者创作时间点准确的记录，是相互匹配的；而长篇“题款”则往往关乎作者的创作缘由、环境、氛围，以及当时的生活状态、心境等等，除题画诗句（自作诗或他人诗）偶有重复，其它题句文字大都是不会重复的；因此，干支、年岁、题款是对古书画进行辨别时，除绘画本身笔墨的个性特征、造境的时代风格这些关键点外，同样非常重要的辨别依据，有时也能起到判其“生死（真伪）”的作用。

　　其一，是一册公立博物院藏的山水册页，于末页款题曰：“癸卯夏五，客采江，蔚宗同砚时五子在鲁，笃学绘事，因作稿本，月余遂成册，山烟水漳，佳氲沸升，为近况第一乐事，幸勿以尘饭土羹视之也。七十翁云从识。”第一眼就感觉这个字与萧云从有距离，且印章位置甚为局促，颇似后加款印，再读到其中“癸卯”干支与“七十翁”年岁，就更生疑窦，因为我知道“癸卯”这一年萧云从不是“七十”岁。萧云从出生于1596年，卒于1673年，癸卯为1663年，云从时年应为实67岁、虚68岁（中国书画家多以虚岁署款），故干支与年岁是完全不符的。有人会说：如是作伪，作伪的人不查干支、年岁吗？这就牵涉到古人作伪的局限性，同时古人作伪还有一种道德上的负罪感，有时也会故意卖一破绽，以为自欺。不似今人作伪无不用其极。

　　其二，是一卷从日本回流到香港拍场，近六米长的山水长卷，画的是山重水复，颇为繁密，然细看用笔明显与萧云从的皴笔有着距离，用笔、皴法、构图虽学了一些萧云从的东西，但很板刻，没有萧云从用笔的那种力度，山石结构也太实。再看题款，字也有问题，太嫩，没有七十三岁萧云从的那种老到，可细读题句却让我生出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来，其款曰：“戊申（1668年）秋七月，卧居静斋，倐忆河阳李晞古年近八十，多喜作长图大障，至为高宗所眷爱，爰题其卷曰：李唐可比唐李思训。余草野中人，无缘献纳，近虽衰老，犹不肯多让古人，于是极力经营，勉为此卷，自觉落笔矜慎，磵谷幽深，云烟澹逸，意兴所到，饶称俊逸，留此以俟知我。钟山老人萧云从时年七十有三。”这与清宫旧藏《石渠宝笈续编》著录之萧云从《磵谷幽深卷》题句几近相同：“丙午（1666年）菊月，卧居静斋，倐忆河阳李晞古年近八十，多喜作长图大障，至为高宗所眷爱，爰题其卷曰：李唐可比唐李思训。余草野中人，无缘献纳，近虽衰老，犹不肯多让古人，于是极力经营，勉为此卷，自觉落笔矜慎，磵谷幽深，峰峦明秀，亦生平所仅有者，藏之以俟知我。区湖萧云从画并记。”两卷“创作”时间相距两年，“戊申”卷除画、字都有问题外，我们也不能想象萧云从在创作“丙午”卷两年后，再度创作时会完全照抄自己以前的题款，只在首尾更改几字，这完全不符合萧云从这样一位文人大画家的创作风格与题款习惯。

　　（1666年）九月，在他去世百年后由《四库全书》总裁官、侍郎曹文埴进献给清高宗乾隆。乾隆在其“题萧云从山水长卷（《磵谷幽深卷》）”诗注中，曾特别写明：“萧云从，芜湖人，国初时工画山水。昨四库馆进其所著《离骚图》，检石渠所藏，向无云从迹，侍郎曹文埴因进所藏山水长卷，笔墨高简洁净，颇合古法。”对于萧云从自识题字则评曰：“萧云从自识云：河阳李晞古年近八十，多喜作长图大障，至为高宗所眷爱，爰题其卷曰：李唐可比唐李思训。余草野中人，无缘献纳，虽衰老犹不肯多让古人，于是极力经营，勉为此卷，藏之以俟知我。其言颇见诚恳，今百余年后，卷入石渠，竞符其愿，岂非翰墨有缘耶？”是啊，到乾隆壬寅（1782年）题萧云从此卷墨宝，已是萧云从逝世一百余年后，真可算是一段百年翰墨之奇缘也。

　　由上所述，可见这两件署款萧云从的绘画，虽“癸卯”册为公立馆藏，“戊申”卷有日本多次早期著录出版，但从学术讨论的角度，我对这两件作品，还是持存疑态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