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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贺友直

■俞晓夫(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院长,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

  在中国艺术史的长河中,贺友直凭他作品的学术价值,应该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影响力则也应远远超出他酷爱一生的连环画本身。尽管他生前早已荣誉满满,但真正从社会学和从一个大知识分子的角度上去分析他,在圈子里几乎没有,同样自然也影响到对他个人的艺术特色,在点评上存在点穴不深的问题,基本上是停留在世俗坊间上之泛泛而谈。所以我认为贺先生还是被严重低估的,出于对历史关照度的考虑,我要说一说。

  贺先生过世后,我出门只要有机会,总会刻意去路过他巨鹿路的家,实在是很怀念他。他住的那一片,在上海算是不错的地段,人行道两边的法国梧桐,不管是夏时的浓荫还是冬令的凋敝,都很适合供人散步、思考,好像是专门留出来给志存高远的人们去咀嚼。从他家走出去没几步路便是人美社——当年那个中国连环画的大本营,同样著名的大画家程十发和刘旦宅都和他住很近,包括上海作家协会,还有“四明里”影影绰绰曾经的徐志摩和陆小曼。细数一下,这达官贵人还真有不少,包括我自己从小恰巧也住在这一片。想象着当年贺先生怀揣着《山乡巨变》《李双双》《白光》等灵光乍现的巨著在这条路上“夹进夹出”,后来我自己慢慢长大后也一度在这条路上有过同样地“夹进夹出”,不禁唏嘘这人生的短促,明明还熙熙攘攘的,一下子便已鸦雀无声。

  一道“白光”让他一骑绝尘

  我想在当年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段,美术界唯有连环画这一家,成为各大画种中唯一的进出口单位。经济上有收入、成名上有出版,为展现自己美丽的羽毛,油画和国画等大画种的青年才俊们自然蜂拥而入,渠道拥堵。但五彩缤纷满满当当的,对相对平静的传统连环画,对它的代表人物贺先生自然一时难以适应。我想,历史关头要么沉沦,要么接受这个现实做及时调整,贺先生明智地选择了后者,事实上他也是那么做的,一道“白光”又让他一骑绝尘。天地就这么大,贺先生还是泰山压顶摆在那儿,我们也在场不甘示弱,大家都没有远去,有时想想这连环画姓不姓连有那么重要?

  我曾说贺先生是个大知识分子,突出一个大字,是有深意的,因为从他作品的字里行间里,我读到了他那悲天悯人的普世价值观,他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给人们带来了丰富的精神享受。我认为他配得上这个文化符号,如果不从这个高度上去厘清这一点,是无法写清楚贺先生的。

  首先要说的是其代表作《山乡巨变》,一部堪比俄国列夫·托尔斯泰长篇的恢弘巨制,整个可问历史的、丝丝入扣的乡村白描,教科书般疏朗的构图能力、和信手拈来横贯古今的线条功夫,长长的一个时代的烙印,竟能不动声色地精准驾驭和耐人寻味地把握,让其描绘的故事从容地缓缓道来,堪称大天才,天下无双,不会再有了。

  其中最值得称道的是贺先生在人物造型设计的选择上,你会发现画中人物无论好坏,一律呈中性化,换言之就是强调将人性放在第一,这可是在一个脸谱化的、特殊时代背景下自觉追求人性的一种知识分子崇尚良知的冒险行为。他默默机敏的抗争,方显大知识分子过人睿智和胆识。

  还有《白光》,一部隽永之作,它是皇冠上的宝石,从样式来看,它更像是贺先生的跨行之作。打比方说,如《白光》是重量级的,那《山乡巨变》只能称是次重量级,是他超越自己的一件中国画至尊大作。贺先生是厉害的,你别看他幽默,但当你注视他那锐利的目光时,其实是走不近他的。你也千万別被他自贬式说自己只是画小人书的话当真,一不小心他弄个《白光》出来,吓你一大跳,连方增先先生都自叹不如,他是方寸之间决不埋志。

  捕捉发人深省的闪光点

  可以说每每贺先生出一部作品,都有其发人深省的闪光点,就看你捕不捕捉得到。比如《杨根思》里上海老弄堂被画得那么接地气,杨根思捞吃阳春面,隔壁阿婆包打听的样子……像极。《李双双》线条玩得更溜,关键是线条的弹性和线条疏密形成的形式感。在这本书里,小道具的学说达到了顶峰。

  《穆汉祥》里一个大学生地下党员缺乏社会经验,囊中羞涩的样子,上海交通大学边上的吃食摊,均被一一刻画出来,问题是那些在文本里都是没有的,贺先生肚子里有太多的“画外音”。《孙中山伦敦蒙难》是贺先生早年作品,也是我的珍藏。画的味道真足啊,南洋,香港英式巡捕房,绅士派头的孙中山……难以历数,非常遗憾,我无法去一一言表贺先生脑海里的那个林林总总的世界,我只想证明:贺先生是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在浸润着自己的作品,浸润着他在巨鹿路上的那个一房四厅。

  一个伟大的灵魂,永远的贺先生。(本文有删减)


美术报 动漫 00015 永远的贺友直 2022-10-29 24971056 2 2022年10月29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