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深海》开场后，影厅里的一个小孩子显然有点坐不住了，几次发出不安的声音，旁边的家长大概也意识到，这或许不是一部面向低龄儿童的动画。环顾影厅，观众也是青年更多。暗淡压抑的基调，悲伤颓丧的主人公，古怪骇人的海底怪物，已经与春节档的合家欢主题格格不入；浓重的情绪色彩，不走寻常路的叙事方式，更是体现出这部动画的野心与任性——它没有追随商业的大流，而是用华丽高超的大制作，讲述了一个自己心中的小故事。

　　创新技术 打造瑰丽梦幻的深海

　　《深海》的故事从小女孩参宿的视角展开，父母早年离异，她生活在父亲的再组家庭里，缺少关爱，性格孤僻敏感，在一次旅行中她意外进入神秘的海底世界，闯进潜艇上的“深海大饭店”，开启了一场深海探险与生命旅程。

　　与低沉的情绪基调相反，影片的画面效果华丽而梦幻，深海的景象瑰丽璀璨、流光溢彩，缤纷的鱼群游弋，美丽的珊瑚丛生，粼粼波光瞬息万变。大银幕上的3D效果，更是让汹涌的色彩与光影迎面扑向观众，使人沉浸式体验深邃广阔、五彩斑斓的海底世界。

　　所有画面细节也经得起反复观看。人物的微表情细腻生动，哭泣时肩膀抖动、胸腔收缩的力度与频率都经过仔细斟酌；众多海獭船员的外貌与个性各不相同，绒毛根根分明，憨态可掬的模样让观众忍不住惊呼可爱；潜艇外壳上有着两三千株样式各异的珊瑚，即便只是一闪而过，也进行了精心设计。

　　《深海》是导演田晓鹏及幕后1478位中国动画人耗时七年的作品，“我们利用这七年时间，一是研发了粒子水墨的视效技术，将中国传统水墨和三维做结合；二是挑战打破了二维动画和三维动画的壁垒，将二维的人物变形张力和主观化的创作规律应用到三维。”中国美院动画与游戏学院互动媒体与游戏系教师蔡智超，参与了项目前期到中期的美术内容制作，负责场景原画和镜头视觉概念等设计，绘制了1000多幅稿件，最终得以在大银幕上呈现这些设计内容。“作为《深海》的参与者，我是幸运的，能够与一千四百多位业内同仁共同见证一部如此独特动画电影的诞生。我愿相信她会作为漫漫星汉中璀璨的启明星，照耀国漫不断前行。”他表示：“国漫崛起是这个时代的必然。随着国力的提升，国产动漫游已然成为文化出海的一大助力。对于身在其中的我们，应当以更加多元而专业的姿态，拥抱更多艺术表达的可能性。在游戏、动画、漫画领域，正是年轻一代发散光芒的时刻，我们将会看到越来越多的中国创作者和中国作品，在全世界留下属于中国的浓墨重彩。”

　　为了用中国审美的视觉元素来体现梦的流淌感、梦幻感和主观感，创作团队耗时两年研发出“粒子水墨”技术，将水墨画与先进的三维CG动画结合，用上亿颗粒子堆积出水墨的飘逸感，单帧画面粒子数高达1-2亿、仅单帧渲染就需1小时，打造出震撼的深海画面。为此创作团队实验过各种方法，用洗洁精、牛奶等流体与各色丙烯、色素混合，以模拟水墨的色彩流动，后来又尝试以无数粒子堆积成水墨的形态，打破三维物体的硬轮廓，再现水墨的浓淡干湿、轻重缓急、繁密虚实，还原了水墨晕染的随机与偶然性。

　　田晓鹏表示，愿意将“粒子水墨”等研究成果共享：“中国动画与世界动画强国间的技术差距客观存在，《深海》在技术上的探索，希望能实实在在帮助更多有才华的动画人‘少踩坑’。只要是我们研发出来的东西，国内任何公司团队都可以共享，像粒子水墨这种新技术，包括对流程简化和降本的探索，都会服务于其他影片。中国动画的发展不用有这些壁垒。希望到那一天，新的动画人不用再为技术困扰，只需要在艺术和表达题材上探索尝试就好了。”本片再一次向观众证明了中国动画在技术上的能力和独创道路的本领。

　　突破题材 憾于缺失的叙事

　　然而《深海》并不是一部完美的影片，上映后，观众评价呈现出两极分化的趋势，最主要的争议指向其剧情。事实上，现实题材原创剧情是一个勇敢的尝试。影片在上映前几年就承载了许多观众的期待，很大原因是导演田晓鹏——他的上一部作品《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在2015年暑期档成为当时的现象级作品，突破了当时国产动画电影“只给小孩子看”的局限，吸引无数观众自发为其宣传，取得了将近10亿元的票房成绩，被视为国产动画“崛起”的标志。从此以后，院线的国产动画电影越来越多，尤其是改编自中国传统神话的作品层出不穷。

　　《大圣归来》之后的田晓鹏没有再延续传统神话题材，而是选择讲述《深海》这样一个情感体验更私人、受众范围更小的原创故事。在现代社会背景中，将关注点放在儿童抑郁症、原生家庭教育等现实问题上。

　　影片的前一个半小时，主人公女孩参宿来到深海大饭店，展开一场奇幻冒险。然而这场冒险进行得有些不明所以，观众在动机不明的人物、主题模糊的情节中不免心生疑惑。在一连串漫长密集的危机过后，参宿如何与船上的各位建立起深厚情感，南河如何从精明势利的商人形象，变为善解人意的知心朋友，又决定带领潜艇不惜代价前往深海之眼，这些转变都没有非常恰当地承接。

　　电影以强烈的情绪为核心元素，但其中情绪的表达与转变缺少足够的情节作为依托；面向成年受众的同时，却又使用了较直白的台词和表演来体现情绪，略显刻意。影片的情感表达一直偏外放，不断地调动观众情绪，而到了故事高潮处，人物在困境中撕心裂肺地呐喊，但这时观众已经感到疲惫，难以完全沉浸体会。

　　在最后半小时真相揭晓，深海的一切都是参宿濒死的幻觉，南河是牺牲自己救她于海上的陌生人，深海发生的种种与现实一一对应，映照出一个孤独、偏执、渴望关爱的抑郁症少女的世界。尽管最后的反转可以将前面的混乱解释为梦境的无逻辑，变化的环境与情绪指向女孩内心的波动，所有人物和行为都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关联的原型，但这样的解释仍然难以弥补前半部分的观影体验。而片尾的阖家团圆式结局，也显得不自然。

　　不过，《深海》仍是一个颇具创新和勇气的尝试，寻找光明的结局足以令人感动。坚持自我表达，舍弃更商业性的元素，历经七年制作打磨，创作团队推出该片的决心和理想值得敬佩。用缤纷梦幻的色彩装点灰色的现实，在揭示社会问题同时保有童话的温柔。

　　随着国产动画的发展和技术的进步，观众已不能仅仅满足于精美的制作、昂贵的特效，再好的画面，也需要扎实的故事来支撑。中国动画的发展可以比作是在深海中航行，画面和故事都是不可或缺的船桨，希望它能够在平稳前行的同时，不断创新与挑战，向更深更远的地方发起探索，寻找到更多美好璀璨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