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帕德诺方山
——乔治亚·欧基芙与阿夫瑞德·斯蒂格里兹(下)
■全东语
“幽灵牧场“里并没有幽灵,但那是一个辽远而荒凉的远方。
距离圣达菲一百多公里,开车向西北方向出发。大路宽阔平坦,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我们一辆车在路上飞驰。远处可见地气蒸腾起来的波纹,景物就像隔着热得要融化的玻璃。苍穹高远,荒原辽阔,大地上隆起的红色沙丘像城郭一样敦实而坚挺;灌木矮树、野花哀草,娇黄嫩红,夹杂着缤纷的色彩随意铺陈挥洒,这是一个美同化外之境的世界。经过一个清澈秀美的湖,湖对岸有一座山头平顶的方型山“帕德诺方山”,就来到了幽灵牧场。
1934年欧基芙到达这里的时候,刚经历了丈夫(斯蒂格利兹)出轨,姐妹决裂,自己病痛住院的一连串打击。幽灵牧场正契合了她的想象,山脚下引来的清泉、菜圃新鲜的蔬菜、草场上的牛羊都像她年少时生活的家乡。对于欧基芙来说,这个远如天外的地方是她避开俗世,再次唤回灵感、唤回对美的感应力的圣地。澄蓝透明的天空,闪着宝石一样的光,天地如此辽阔浩瀚,又如此精微温柔。帕德诺方山就在荒漠中珍贵而圣神的一泓清凉的对面,仿佛一个彼岸的梦想。后来回忆中她写道:“那些彩色的石崖就在那里,就像是为你而生。”“这些山是我的,它属于我。上帝告诉我,如果我足够努力地画它们,我就可以拥有它们。”
其实,在她无数次地画下弗吉尼亚的平川、德克萨斯的草原、纽约城市的星空和月光,以及乔治湖的湖光山色的时候,她就拥有了它们。她以她心中的挚爱描绘着一个美国,一个艺术中的新美国。在她大胆而独特的画面中显示出她卓越非凡的艺术敏锐性,彰显着美国的城市天际、山川大地以及强有力的美国精神和特征。
创作于1936年的《鹿头与帕德诺方山》已是美国西部的象征。她从荒漠中捡回的鹿头、干枯的树枝,呈现在遥远的帕德诺方山和绿色草场前面,鹿头的曲线和肌理映衬蓝天带来生命神秘的象征,绵延隆起的帕德诺方山是辽阔大地的起伏。而《春天》却是柔情的荡漾。鹿角的一枝形成画面前景,两朵洁白的花朵飘在空中,远处的帕德诺方山只是一个淡蓝色的剪影,强调着天际线的几何切分。这抽象与写实并用的手法、超现实主义的意味、纯粹的色彩与结构,就是辽阔大气,浪漫丰美的美国气象。而她特立独行、坚韧自信,以从不懈怠的追求达成所愿的个性也正是美国价值观所尊崇的人格。
1946年5月15日,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第一个女性艺术家回顾展“欧基芙回顾展”开幕。在离开纽约回圣达菲的前一晚,她陪斯蒂格利兹去看了展览,这是他们生命中最后一次一起看展。7月10日,斯蒂格利兹陷入昏迷再也没有醒来,爱恨纠葛一生的两人终于天人永隔。
斯蒂格利兹去世后,欧基芙开始了她在阿比奎买下的住宅的重建。这就是现在对外开放的欧基芙故居。
站在故居前方眺望,查马河谷壮美至极。绿草平铺的大地与光影翻滚的白云一起涌向天边,白色的小花和棕粉色的浅草在脚底随风荡漾。房屋的素洁古朴与这一片自然风物交相辉映,奇幻难辨。院子里丛丛鲜花环绕着一畦畦的蔬菜瓜果,而室内装饰却是简单干净,只有一些捡来的枯枝石头和动物骨骸。这一幅《红与黄》,以动物骨盆的局部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透过骨盆的孔洞,是一片温暖的橙黄,就像燃烧的太阳,炫目耀眼冉冉升起,如同生命之初。
优雅与偏执接壤,独立与自私相伴。并不完美的她永远以坚定的节奏走在自己的路上,所有的山河岁月都一点一点流入时间的大海,终于在1986年3月7日,散化成昨夜星辰。
从旧居的另一面绕出来,一旁的泥砖墙上有一扇方形的小窗,窗边放着一把长长的梯子,那是欧基芙用来爬上屋顶瞭望远方的梯子。我知道,这就是《通往月亮的悬梯》中的那把木梯。
整齐的半圆月挂在最高空,湖水一样的夜色宁静安详,一把黄色的木梯悬在空中,通向月亮;画面的底部是帕德诺方山的黑色剪影。在传记中,她把这幅作品解读为晚年的自画像,仿佛月光照亮那短暂的生命。她写道:“这些图像都是转喻:梯子暗示着从一个层次到另一个层次的通道,被整齐切成一半的月亮发出纯净而明亮的光,介于新月和满月之间……”这是一种生命盈亏的流转,是她一生情感经历的空明隐喻。梯子,表现了上升与超越的人生历程。这个悬于空中的梯子仿佛是通达天地的象征,而曾在这梯子上攀行的人,终于融人了漫天淡淡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