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梅瓶
从酒瓶到花插是如此荒诞又合理
■李罗维
南宋官窑博物馆在凤凰山脚下,我常去,而我念念不忘的是馆里的一只南宋的梅瓶。这不是一只完整的瓶子,曾经粉身碎骨又重新被拼接复原。而关于她的一切还是要从此地说起。
既然被埋葬 也就有了重生
南宋官窑窑厂所在地叫做“郊坛下”,也就是现在博物馆的这个地方。“郊坛下”遗址在博物馆的最里面,被保护在一所二层楼的水泥建筑内。这只梅瓶和其他所有的南宋官窑器物应该就是从这里被生产出来。
郊坛下遗址的一层是制作陶瓷生坯厂房的遗址,满地黄土。晾生坯的架子和拉坯机是重新恢复的,而几个硕大的石坑却是南宋的,是炼泥池。这里曾经喧闹,劳动的人们带着劳作的声音,石坑里紫色泥土和带着汗水的黄色皮肤。二层是窑址,现在只剩下一个窑底,沿着上坡有四十米。这种窑叫“龙窑”,依山坡或土堆倾斜建筑,与地平线构成10至20度角,利用自然山坡建造和火焰自然上升的原理烧制瓷器。按照眼前所见而想,此处当时是一条长四十米喷着红色火苗的赤龙。
官窑是由官府出资兴建,产品流向由官府控制的陶瓷器生产窑厂。官窑窑址出土的文物都不是完美的,或多或少有些瑕疵,这些瑕疵品不会流出,在窑址就被打碎销毁。既然被埋葬,也就有了重生,我们才有机会看到数量庞大的官窑器物,也包括了这只梅瓶。
遗址是被重新提起的地址,这个地址曾经消失过,如今又出现了。我确定这个地址曾经存在过,是以那样的一种方式存在过,只存在于那个时段,不会被重演,永不。
官窑瓷器美名“紫口铁足”
梅瓶是我钟爱的传统器型,宋代称之为“经瓶”,称为梅瓶是明以后。民国学者许之衡在《饮流斋说瓷》:“梅瓶,口细而项短,肩极宽博,至胫稍狭,折于足则微丰,口径之小仅与梅之瘦骨相称,故名曰梅瓶也。”
南宋官窑的这只梅瓶,小盘口,束颈,圆肩,弧腹斜收,暗圈足,平底,足面露紫胎。通体施青釉,釉色均匀,有稀疏开片。南宋官窑的泥坯就是在此地的凤凰山采土,色紫,有“紫口铁足”之美名。官窑瓷器釉厚如凝脂,釉面莹润如玉,光泽柔和。釉面有粉青、翠青、灰青、米黄等多种。釉面纹片是官窑器物的特征之一。
梅瓶的样式从唐代以前就有,较于南宋的式样更加敦厚,同样也是小口圆肩瓶身却没有那么修长,白色多见。朝代更迭,梅瓶流行的样式也有所改变,宋代的梅瓶样式更多,整体造型秀美,也有特殊的样式。至于装饰,在陶瓷工艺发达的宋代各个窑口都有不同装饰手法。这只官窑所出梅瓶,釉色如玉和开片暗现,却没有更多的装饰。由于是手工制作,梅瓶的外形线条不是如机器打印出来精准对称,反倒是呈现出一种松弛的美感。
梅瓶成为文物,原本的意义被完全剥夺,已经死了。作为死者的见证人,我一次又一次地来到这里,用幻想将他们复活。我久久不愿离去,不希望他们再次死去。
酒器还是花器
梅瓶原本是酒器,并不是插花用的。梅瓶最早的造型和一种名叫“鸡腿瓶”的酒器有关。小口大腹的造型适于存酒不易挥发,有盖的梅瓶也多有存世。上海博物馆收藏有两件金代磁州窑白地黑花梅瓶,一件腹部开光写“醉乡酒海”,另一件写“清沽美酒”,酒瓶之用是定论。
梅瓶渐渐成了花器,这确实有趣,不知是不是酒后插花偶然为之。没有具体文字考据的演变倒是增加了幻想的空间,从酒瓶到花插是如此荒诞又这么合理。我见过一只北宋的磁州窑梅瓶,是民窑器物,瓶身上工匠歪歪扭扭写了“元本赵家花瓶”。看着没有这么文雅,却质朴,直接说了,这个是花瓶不装酒。日本和尚千利休也拿鱼篓做了花器,大概是某种美学思辨的结果,被记载得太明确却显得做作了。
我也更愿意梅瓶是花器,很早就知道梅瓶是酒器,却一直不愿意接受,如此宁静的器型,还是不经常挪动的好。官窑的这个梅瓶,从色泽到器型近乎完美,如同一块美玉。酒和花相比还是要混浊些,若是有暗香袭来,抬首能寻到这样的花瓶才是美事。我私自修改了她的功能,幻想她的经历。一切都是徒劳的,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离开过这里,一只曾经确定的酒瓶。
博物馆的这只梅瓶,用虚幻的影象构建了我的“历史记忆”,如法炮制,我用破碎的文字重组了这只梅瓶。(作者系中国美术学院继续教育学院讲师)
▲元 青花三顾茅庐图带盖梅瓶 高38.6厘米 口径8.5厘米 足径9厘米 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