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器物是陪伴者
■林一蕙
日本民艺之父柳宗悦先生在《工艺之道》里提到“真的器物,是最好的陪伴者,它谦逊、忍让……包含深刻的生活习惯,与主人的一言一行都息息相关。”这便是我一直以来都会回想起的关于器物的描写,关于器物带来的人生哲理。希望可以将这种良好谦逊的器物特性放进工艺器物里。我渐渐地不想称呼自己创作的作品为艺术品,它应该被唤作“工艺品”才对。希望“工艺品”特别是“东方工艺品”,可以成长与发展。
众所周知,历朝历代都有他们代表时代文化与审美的工艺品,那么在现代社会中,设想未来人在研究我们这个时代,能代表当下的又会是什么?
我的创作深受“生活工艺”的影响,希望通过制作出或优美、或冷酷、或风情的器物,唤起人们心底对工艺制品的喜爱之情。
什么样的器物会成为“基础款”
茶道大家木村宗慎先生在《生活工艺时代》里发表了他本人对“生活工艺”的看法。他选择更为精准的方向来讨论:“不止生活工艺,现在的作者们还谈论‘器’。”文中他不断提及“利休样式”的器物,在他看来,与现代大规模生产化的无印良品里的器物,别无二致!如果我们有这些器物的使用需求,选择这些由先贤大能人选择过的器物来使用,就没有问题。这样的情况,他称作为实用器物的“基础性(能)”。
在我看来,这样的选择,促使了更多人很好地继承优良器物的实用习惯,甚至是饮食习惯。由于他的这种理念,植入了我的创作之心——随时都在留意,到底什么样的器物,会被选择成为“基础款”。而这样的器物又要有什么样的特性,既能被国人称为“工艺品”,又能被称为“基础款”?我们将目光聚焦到国内的创作环境,发现水杯,特别是单把手水杯,好像完全就是西洋款式,一直被称为“马克杯”。我似乎不能着手制作这样西化的、毫无东方文化加持的手持杯子,但是越是这样,我们越是能在其中发现机会。
“利休样式”器皿其实是一种来自高丽人的日常使用的最普通的饭碗款,这便是千利休所说的选择的“魄力”。这样的“魄力”在我着手进行创作时,给了积极的作用:保留了单把杯的传统,这保证了杯子的使用,是符合当下人们的生活需求的样式。
东方陶艺如何向现代陶艺发展
“好的工艺品常常是很好的实用器”。我们自古就没有单把杯子吗?有是有的,扬之水的《奢华之色》里,有介绍黄金做的器物优雅美丽,但是一看就是波斯纹理、伊斯兰纹样,充满了异域的风情。而中国陶瓷史书里,翻开五大名窑的历史,企图寻觅一只单把杯子的身影,却发现“我们真的没有”!这与中国人的饮食习惯有关,又或者与人们的惯性思维方式有关。我们有美丽流畅的执壶把手,它理所当然地显现在我心里。仿佛,这样的理所当然是千年以来养成的基因习惯。而与它匹配的酒杯,没有任何装把手的余地,干净的同心圆造型,让人联想到它在拉坯机上被创作出来,就从未被考虑过拥有把手。
“像扎马尾辫一般将把手装起来吧。”是我常常对学生说的话。既然没有前人的传统,我们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创造传统。我这样想和做的时候,赫然,工艺制品的器型历史逐渐铺展在眼前,原来,一直以来的工艺之道会在这时候出现。如果一种器物的造型发展得不好,可能只是这个器物对应的生活方式没有进步和改变。
每个当代工艺品在制作的最初期,作者都会根据自身的工艺特长来进行制作工艺的设计。我常常会跟学生说:二战之后的现代艺术发展至今,当代艺术品主要的任务是“如何创新性的讲好创作的故事”。而我们工艺界同样也是,这一点是殊途同归的。东方陶艺如何向现代陶艺发展呢?日本陶艺界在柳宗悦先生的思想统领下,将《工艺之道》作为起点,结合二战之后美国一些激进派陶艺家的“自由创作”思想,走向了更远的陶艺世界。
日本现代陶艺流派“走泥社”的兴起,打破了“陶瓷工艺品”与“陶艺作品”的边界,它给我一些最初关于“东方工艺品”向哪里发展的答案:陶艺作者们开始利用“利休样式”里的制作工艺,仅仅是利用“捏塑”的手段来进行了许多创作,陶艺大师八木一夫(Kazuo Yagi,1918-1979)成为了这一时期的领军人物。“泥性”一词被更加广泛地讨论,陶艺家们用纯天然的、不加修饰的、极其简单的制作手法完成自己的器物创作,用“天然去雕饰”这句话便能很好地概括起来。“植物系把手杯”就是从这样的大背景下自由生长出的一种创作型工艺品。
“植物系把手杯”制作过程中,将植物轻轻放在泥片上按压,趁泥片的保水率在50%左右,就会得到带有植物纹理的泥片,这样的工艺来源于艺术家在压制泥片的过程中,发现了所用的布料带来的纹理十分工整美丽发展而来的。这样的发现并不是巧合,它背后是整个陶艺世界发展的脉络与历史,才会造就今天的各式各样美丽的陶瓷杯子的制作与兴起。
我所选择的工艺,将它的工艺特性尽我所能的放大表现,是继承这些当代陶艺家们意志的结果。可以说“工艺特性”的放大与发展,是我目前的研究方向:在这只植物杯面前,重新进入审视工艺特性的界面。
为了简洁表达“我希望这棵植物看起来更东方”,选择了更加一目了然的方式:那就是结合中国画的元素,与东方意境表达联系起来。此时想起好友周玄墨,他师从林海钟先生,对山水画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向我展示大量留白的枯树临水山水画面,也一跃进了我的工艺世界。使我在杯身的设计与植物的匹配上,都不由自主地选择了接近山水画,这块“植物系泥片”才能融入工艺的世界,即它成为了一种东方文化的意境表达方式。
在日本工艺界推崇“利休样式”(茶碗)的同时,我们也能找到“某个样式”吗?显然,现在的“植物系把手杯”,距离成为“某某样式”,它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作者系中国美院手工艺术学院TCDD实验室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