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惊世界殊
——南京傅抱石故居中的镇馆之宝《西陵峡》画稿
■黄戈(傅抱石纪念馆馆长)
这件展品是傅抱石纪念馆的镇馆之宝,长期张挂在傅抱石的画室中秘不示人,只有重要的活动才能一睹芳容。而我们要了解这张画稿就一定先要走进傅抱石故居,走入傅抱石先生画室,这张画稿与故居里的陈设共同营造出的历史氛围,不禁让人联想到傅抱石先生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艺术人生……
说到傅抱石故居,在南京实际上有两个:傅厚岗故居和汉口西路故居。外地的游客经常混淆,在这里简要说明一下这两处的渊源。
抗战结束后,傅抱石回到南京任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并于1948年在傅厚岗置地建房,与徐悲鸿为邻。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傅抱石受聘国立南京大学师范学院艺术系教授,于当年12月由南大宿舍迁入傅厚岗6号新居。1952年,南京高等院校院系调整,傅抱石任南京师范学院美术系教授。1960年江苏省国画院成立,傅抱石任院长。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傅抱石全家都居住在傅厚岗6号,而随着傅抱石声名日隆,来访者日多,这里益加忙碌了。只是后来傅家对面的印刷厂的噪声严重影响傅抱石的创作,1963年在政府关照下傅抱石携全家搬到了汉口西路132号,度过他人生最后的时光。
如今的汉口西路故居已经作为傅抱石纪念馆向公众开放。这里原本是民国一位要员的别墅,溯其历史据说曾是清代著名文学家袁枚“小仓山房”旧址,与金陵女子大学旧址(今南京师范大学随园校区)隔路相望。此处建筑建于20世纪40年代,历经沧桑,至今来访者无不被清幽的环境和深厚的人文气息所吸引,可谓一个有历史的大花园。傅抱石所居时的格局至今基本保留:小山头上的米黄色西式小楼,围绕小楼的几间平房,从山上主楼到山下大门口的蜿蜒大路和主楼后面藏于紫藤架下的崎岖小道,民国时建的大门门房……整个小山草木葱茏,特别是原来在主楼南面有五棵树龄在百年以上的参天雪松擎天而立,气势悍人。现在还保留着四棵大雪松,殊为难得,只是松下原有的金鱼池不见踪影,甚为可惜。除了雪松,主楼东侧的庭院还种植了各种林木花草,树荫下散放着石桌石椅。傅益璇回忆傅抱石曾很喜爱庭院中的紫藤,总是“安静地欣赏那静静地飘落的花瓣。我想,那时的父亲,心情应该是愉快而宁静的。”令人唏嘘的是1965年9月傅抱石突然病逝在汉口西路寓中,在这里只生活了两年时间。其后的历史环境让傅家历经磨难,曾被迫迁出这所大宅。经过漫长的等待,在各方面支持和帮助下,1985年9月江苏省省政府逢傅抱石逝世二十周年之际在汉口西路的故居建立傅抱石纪念馆,并于1987年正式对公众开放。
由于历史原因,故居楼内的家具、陈设几乎无存,现只能基本恢复会客室和画室。会客室南墙上悬挂着清代“西泠八家”之一黄易手书的楹联“左壁观图右壁观史,无酒学佛有酒学仙”。这是傅抱石生前最喜爱的对联。从墙上挂的老照片对比如今复原的客厅布置,窗外景致如故,可以想见傅抱石在这里迎来送往的情景。上二楼进入傅抱石画室,这里尽藏着故居的精华。近代中国画坛有“南北二石”之说,即北有齐白石,南有傅抱石。画室门头就挂着郭沫若手书的“南石斋”匾额。画室内陈列有画案,青铜笔架、笔筒及各种画笔。墨盘内的墨迹已积累了尘垢,但仍依稀可辨傅抱石探笔调墨的印迹。画案后是书橱,里面收藏有各式线装书和画册数百册。这些藏书纸质已经发黄变脆,现已封存起来得到妥善保护。画案对面墙上就挂着傅先生未画完的大幅山水画稿《西陵峡》,这也是他生前最后一张作品,现为纪念馆的镇馆之宝。所以我们欣赏此画稿,一定要置于傅抱石先生晚年的画室情境中才有一种历史的穿越感和情境的再现感。
远观此画傅抱石以如椽大笔表现三峡山势的雄浑巍峨,恣意洒脱、酣畅淋漓而极具书写性的“抱石皴”已然脱化掉自然的表征,直入天然造化的风姿神韵,特别是浓黑粗壮的笔势中散发出水的恣肆与墨的氤氲,它们相交、相融、相渍中的浑化宛若交响乐般的节律唱响,真可谓“笔所未到气已吞”,“墨团团里天地宽”!
近观画面细部:崔嵬雄浑的大山下点厾几点红圈,隐隐的木炭起稿印痕依稀可见,但已经能看出是表现长江上几座灯塔的光晕,它们由近及远指引我们驶入壮丽的三峡峡口……全画尽管并未完成,但用笔高度概括凝练又洒脱自然,用墨酣畅奔放又气足神完,真有排江倒海、吐纳百川的气度,笔情墨韵间透着傅抱石对山水画的深刻理解:“中国人如果永远不放弃山水画,中国人的胸襟永远都是阔大的。”
事实上傅抱石对于《西陵峡》的构图是经过反复推敲、精心设计的。南京博物院、江苏省美术馆、新余傅抱石纪念馆以及民间收藏都有类似构图的画作、画稿多幅,已然形成了傅抱石“毛主席诗意画”系列中《水歌调头·游泳》的经典图式,它非常鲜明地取自“神女当无恙,当惊世界殊”的诗意表达。每当我站在这幅《西陵峡》画稿前,就能深刻感受到傅抱石在艺术上精进不息的创新精神以及时代赋予他的社会担当和历史使命。以我的刍见,傅抱石的成功很重要的部分在于内化传统笔墨语言而外拓红色主题的时代图式,完美的诠释和实践出最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个人风格,成就了审美境界与社会功用在艺术形式上的和谐统一,同时也造就了一座“当惊世界殊”的二十世纪山水画的高峰——傅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