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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2版:砚边

苍郁秋山间的隐逸心象

品读王蒙《秋山草堂图》

  秋意渐浓时,总念着山林间那抹红叶与苍苔交织的况味。元代画家王蒙的《秋山草堂图》,恰似把江南深秋的层林叠翠、隐逸清欢,都凝在了尺幅之间,观之如入烟岚深处,心也随之沉进那片古雅的山水秘境。

  王蒙(1308—1385年),字叔明,号黄鹤山樵、香光居士,吴兴(今浙江湖州)人,工诗文书法,善画山水,为“元四大家”之一。身为赵孟頫的外孙,他自幼浸淫于书画世家的笔墨熏陶中,却在命运的辗转里,尝尽了仕隐之间的挣扎。元代蒙古统治者将文人贬至“九儒十丐”的境地,儒家经世理想成了镜花水月;元末,他弃官归隐黄鹤山,明初虽短暂出仕泰安知州,最终却因胡惟庸案牵连死于狱中。这种在现实与理想间的跌宕,让他的画笔不仅是对山水的描摹,更成了精神世界的避难所——《秋山草堂图》,便是他以笔墨构筑的一方心灵栖居地。

  细观此图,《秋山草堂图》的空间层次如一曲渐次铺陈的乐章,再现了郭熙笔下“平远、深远”的意境。近景处,老树枝干虬曲,红叶点缀其间,似燃着秋阳的余温;草堂临岸而筑,一位老翁正俯身扳罾起鱼,竹网入水时带起的细微波痕,让平静的湖面有了灵动的呼吸。隔水相望,对岸草屋错落,隐约可见人影忙碌:或有村妇理丝,或有稚童嬉闹,烟火气在山水中悄然弥散,却丝毫不破整体的清寂。中景处,一叶扁舟顺流徐行,舟子的身影淡若烟尘,却让画面的纵深感陡然延伸。再向远处群峰望去,层峦叠嶂如巨浪般奔涌,山石以王蒙标志性的“解索皴”“牛毛皴”反复皴擦,墨色与淡彩交织出苍郁蓊勃的质感,仿佛每一道纹理里都藏着山林的呼吸。

  王蒙的笔墨技艺,在这幅画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笔下的山石从不是刻板的轮廓,而是以繁密如麻的皴线,将山体的质感、体积感层层堆叠,既显露出北方山水的雄浑气象,又饱含江南丘壑的温润灵秀。设色上,他以赭石、花青轻染,让秋山的红叶、绿树与浅绛山石相融,古雅中透着鲜活,恰如深秋时节山林褪去浓绿、渐染斑斓的自然意趣。更妙的是“虚实相生”的布局:山脚处大片留白作湖水,与繁密的山石林木形成“疏可跑马,密不透风”的强烈对比,既分割了空间,又让画面在视觉上张弛有度,一如隐逸生活的节奏——既有草堂边的烟火琐碎,也有远山前的空寂辽远。

  元代文人的精神困境,在《秋山草堂图》里化作了对隐逸生活的诗意建构。当科举废止、仕进无门时,文人墨客便将目光投向林泉丘壑,在山水间寻找心灵的自由。画中那草堂、扁舟、层峦,不仅是江南山水秋景风光的凝练,更是王蒙对“世外桃源”的具象化:老翁捕鱼的专注,村舍人家的安逸,远山的静默永恒,共同构成了一个与世俗纷扰隔绝的世界。在这里,没有“九儒”的卑微,没有政治的倾轧,只有人与山水的相契,心灵与自然的共鸣。王蒙以极致的笔墨密度,画出的却是隐逸者内心的空灵与超脱——繁密的不是负担,而是对山水深情的眷恋;空疏的不是荒芜,而是精神自由的疆域。

  如今,当我们凝望这幅六百多年前的画作时,仍能感受到那份穿透时空的力量。现代社会的喧嚣与快节奏,时常让人心生疲惫,而《秋山草堂图》里的秋山、草堂、渔翁、扁舟,还有村舍间的稚童、村妇,恰似一剂清凉散:它告诉我们,即便身处尘世樊笼,心中也可存一片“秋山草堂”。那不是对现实的逃避,而是在自然与人文的交融中,寻得内心的安顿——正如画中老翁,在扳罾起鱼的寻常动作里,也藏着与山水共生的从容;正如王蒙,以笔下的苍郁秋山,安放了自己辗转一生的精神魂魄。

  王蒙的《秋山草堂图》,终究是一场关于“心归何处”的对话。当我们的目光掠过那些繁密的皴线、古雅的设色,最终会落向画面深处的空寂与温暖——那是中国文人千年不变的向往:在山水里,让心找到家。


美术报 砚边 00012 苍郁秋山间的隐逸心象 2025-09-20 27673291 2 2025年09月20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