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0月的北国气温骤降，20日清晨起身发现背阴处的路面结了冰，辗压后一捧捧残雪般透出了冬的气息，聂义斌望一眼说：“又快下雪了，等第一场大雪下来就下去。”

　　到边疆去、到一线去、到基层连队去！到那莽莽苍苍之大自然的怀抱中去！

　　第一场雪一定会是大雪吗？大雪的标准是什么？我小的时候一觉醒来门被积雪封住了，那也得出门上学，路沟也被雪填满了，路上的积雪漫过膝盖，拔出脚来鞋却被雪脱了去。后来多么盼望再次邂逅那样的鹅毛大雪，看到的却总是连雪人都堆不住的粉末小雪。这使我特能理解聂义斌对雪的感受，他见过的才是真正的大雪——边关雪。2000年冬天下过的一场雪足有一米厚，铺天盖地，没完没了。他迎着雪的召唤去到珲春边防线和战士们实行“五同”，体会雪对人的陶冶与净化。一场大雪，漫天皆白，原本繁复杂乱的景象为之改变，单一而纯粹，白雪皑皑，一望无际，人之眼界、胸襟为之廓开，情感伴随雪花的节奏，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是为深切的人世感怀及自然亲近。大自然太美了！边关太美了！生活太美了！作为一名老兵，有幸与艺术结缘，用手中画笔为兵服务，为部队服务，已经很荣幸了，而又能几十年身处边关，感受那种难以言喻的精神熏陶，默默积累艺术体验，更是难得的机遇。年复一年，大雪留下了他，连队留住了他，三千里边防线与之难舍难分，使之由青年到壮年，由士兵到将军，成为军区中军龄最长、最受尊重的军旅艺术家之一。

　　“五同”中包括同训练，和战士一起出早操，一同巡逻在边防线上。边防线山高林密，大雪封山，渺无人烟。这座山与那座山间隔不过三五里路，有时却要走上大半天。雪花扑面而来，人在积雪上踏过，“嘎吱嘎吱”的响声融入“呼呼”的北风里，构成边关特有的韵律。空旷、寂寞、无边辽阔中走着一支巡逻兵。聂义斌坚持走在战士们当中，几十年如一日，走出了体魄、精神和气度，使他看上去特显年轻。零下二十摄氏度、三十摄氏度，黑河地区的气温可达零下五十度，他可以不戴手套，常年坚持用冷水、冰水、雪水洗漱，练就了惊人的耐寒能力。手自然是冻僵了，回到营地用冷水浸泡，使之恢复，然后提笔作画，神清气爽，画起来特别投入、特有激情。为基层部队服务，他总是有求必应。

　　每次下部队他都能创作一批新画，用画笔捕捉新鲜的感受。许多地方他曾一去再去，去一次有一次的体验。隔个三五年，兵就换一茬，观察的对象在变，自己的阅历在变，自然常看常新，日积月累，下笔有物。自然景观也在变，随着经济发展，社会进步，人们对大自然的保护意识逐渐增强。过去不管多粗的大树，看好了就砍，木头桩子好劈呀，“啪啪”两斧头就砍开了，国家的财富没有主人，一把火烧了完事。现在不同了，当地老乡学会了种木耳，卖了木耳买液化气，大树得到保护。边关无战事，百姓享太平。吃饱穿暖，生活改善，观念也随之改变，大户人家秋收时有意留下几垅高粱、苞米，给鸟儿留下点儿吃的好过冬。边关的鸟类特别愿意与人类亲近，总是选择离村庄较近的树木筑巢，方便觅食。爱它，朋友般地善待它，自然与人亲近，眼瞅着都往这边飞，白鹭、斑鸠、野鸡、喜鹊、乌鸦、鹰，什么鸟都有，成群结队。大雁冬天也不走了，一改南北迁徒的固有习惯而留连忘返。鹤就在老乡家里过冬，待到春暖花开时趴窝生蛋，造福房东。动物大都非常聪明，也很善良。狐狸根本不伤人，狼也不伤人，熊瞎子也不轻易伤人，除非饿急了。狐狸冬天出来叼鸡，不能坐等饿死呀，叼鸡跟作贼是一样的，事先踩点，精于准备，选择最佳时刻，通常都在凌晨两三点钟人们沉睡之际。

　　还有老虎、狍子和鹿。有些地方野鸡已泛滥成灾了。野猪更厉害，一晚上能毁掉好几亩地的庄稼。家养的猪“红杏出墙”，发情期越圈而去，隐没于荒山野岭中，忽一天归来之后生了一窝小野猪……聂义斌人在边关，在那人迹罕至处，目睹了苍鹰兀立不动，高高在上的气度，聆听到百鸟唱合，大自然清新优美的谐音，心情是何等爽然、舒畅，真切感受着造物主们的恩赐，特别渴望以其画笔表达这种感受。作品《寒色鹿鸣》系在珲春巡逻途中所见，无边的雪野中摇曳着有限的衰草荆丛，空中浓云翻滚，预示着又一场风雪即将来临，鹿们不避严寒，安闲自在地漫步其中。它们从何而来、要到哪儿去、靠什么生活？如此的生命自在和坚强不由地令人肃然起敬。生命的形式多样而灿烂，艺术创作之泉源也才无穷无尽，只要你沉潜于生活之中，总会有新的发现、新的感悟。

　　也是在珲春，冰雪一树，隐隐约约透出一丝儿绿，走近了细瞧果然有绿芽萌蘖于枝头。雪野冰窟，春寒料峭中透出春的消息，虽星星点点却鲜活欲滴，在冰雪的衬托下尤显娇嫩。午间，冰雪融化，“嘀哒嘀哒”地坠落枝头，也在心头化开一团惬意。鸟儿也欢活，绿芽也鲜亮，雪国的世界充满愉悦欢欣，飘散着暖洋洋的气息，令人为之感动而掌心发热，踏冰卧雪画速写，感觉特好，于是有了《暖气浮春》，有了《春寒料峭》。前者取冰河一角，河对岸的堤坝上生长着北方特有的灌木丛，株枝茂密，彼此依托，抱团儿抵御风寒，此时已春上枝头，有种欢歌起舞般的动势。开河了，冰雪环绕中一洼碧水，一群白鹅，何等自在，洋溢着生命之纯洁和宁静感，读来怦然心动。

　　黑龙江、乌苏里江，黑河、呼玛河，大江、大河往来穿插，小汊、小河彼此交错，构成北国之经纬、脉络，通达四野，饱览沃看。镜泊湖看上去黑乎乎的，似有无穷的奥妙藏匿其间。大峡谷、大平原、大冰雪，白山黑水大森林。地下森林更是绝无仅有，以其浓重浑沌的气势高扬生命张力，渲泄自然精神。土西台渺无人烟，人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野重厚黑，干裂秋风，雄鹰一动不动。小鸟刚飞起来，旋即无影无踪，无声无息。一条小河流悄然地在脚下流淌，清沏见底，涟漪荡动。如此环境下，情感一下子就升腾起来了，特想画画，画出这份感受、这份经历，画出对这片土地的挚爱。身处伊春五营原始森林中，人是如此渺小，恨不能面对一株株参天大树顶礼膜拜。群山连绵，林海起伏，最高的山峰上建有瞭望塔，常年有人守护。站在塔上，居高鸟瞰，眼前一片墨色，犹如波涛汹涌，滚滚而来，太震撼了！这般场面不知道应该怎么画，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大自然真能把你吓住了，壮观挺拔的雄姿、排山倒海的气势，令人感到回肠荡气。的确，同大自然的美好相比，他感到手中的画笔还不够有力，笔墨的表达能力与真切感受相比还有距离。学而知不足，画而知不足。面对扑面而来的自然气息，他以其忘我和执著确立起艺术使命，于耳顺之年站到一个新的起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