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苍黄
■徐善循
一幅山水画不是山水,它是山水的绘画。
我钟情绘画,真真地在乎气韵生动带来的畅神快感。在这里,绘画就是用有局限的工具和材料,来率性和真诚地转换来自自然映像的情感。但是,这情感本身还不是艺术,同时也不是艺术感受的最终归宿。只有当情感化为感受时,物我才能同为一体。此刻,画家的才情才被准确地凝聚起来,并被放大,膨胀直至形成那跳跃式的神游和无尽想象。仅此这般,外部的形态映像才会被颠覆,解构,粉碎,以致全无色相,意象的内在的张力才能得以以内美的形态固化下来;陌生的笔触,美妙的痕迹连同不知所云的愕然,一道被遗留于素纸之上。
继而,在不断地生发的像势里,我关注的该是造型意味与笔墨情趣行规的连接是否生硬与虚接。是否远离符号化、设计化、卡漫化以及与他人的“不谋而合”。
我崇尚线性,偏爱用笔像疾风吹过画面一样,寻求形感连绵清奇爽朗,在飘逸间渗透几许婉约的惆怅,恰是苍凉的欢娱。一隅细线如毫发在高音部引吭;在低音处的重墨像盘石坠谷深沉倔强。那片片墨洇处一任天机,湿漉漉的润如籽玉。散点的着色纠结得像油画,浓烈甘醇且惜色如金。
我要绘画的是色感,不是色彩。
我要挥写的是形感,而非笔墨。
绘画的过程就是自我的自辩与搏弈。它来自我的率真,是否最大化地使出了笔性,这痛快淋漓的笔触既生猛又陌生,它把跃动着的时间嵌入了画面,并且在它接近完美的当口,画下毁灭性的一笔。我虽然颠覆了习惯用笔用墨的蹇涩,塑造,渲染。只是我害怕它们笔墨娴熟的完美,以及那赏心悦目的诱惑,隔阂我进入画面意象或误导他人眸子。
我胸无成竹,惯于反反复复地画过。力求期盼接近我的那一刻,一触即逝的内心灵光的显现。它决不是样式概念的自娱撩人。在我看来,不可修改和不可复辟的绘画的过程是僵化与程式化的根源。尤其是当绘画一味地追求完美的笔墨效果和儒雅文化内涵的责任,绘画便堵塞了气韵生动不可缺少的冲突和生猛,图式成为了干瘪的鲜有生命迹象的标本布陈,令人乏味生厌。
我乐此不疲地游走于山水之间,丢弃名片,享受无知;放松冷漠和理性,尽情地吸纳大自然的气息,速写着写生着这与世事无干的画稿。我坚信通向艺术巅峰的路,是要经过对自然的观察和千万次的临写。黵卷有益,我在寂寞无闻的漫长求索中,一点点地将临习古帖,勾勒造化的意蕴渗入画中,形成我的绘画血脉。
我无意于风格,也从未走眼将样式误读成风格,风格如影。高标自立的百尺竿头下,长长斜影悠然可现。
我不画我没见过的事物,我不表现我看见的东西。
我不为山水和观念代言,我只是自己灵魂的奴仆。
倘若目前,还有可下眼驻足的画稿,我坦白相告:应感谢对自然的真诚。是那一回的绘画,刹那间了断了名利的羁绊,也是我狠心地刮去了我趋炎附势的媚骨。这画好好画的过程使我换骨重生。
我在路上,艺海茫茫。三尺之外许有芳香。
我愿与同道一道吟咏大师宾虹弥留之际的绝唱:
呸!何物羡人,二月桃花八月桂,
呸!有谁催我,三更灯火五更鸡。
于上海草石蚕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