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崇德先生画叙
□王霖
戊辰、己巳间,予初学画,乃赴邑城,求观展览,归则背临揣摩,勤自服习,而恒踽踽不进,苦无师授。于是聆乡人之论,谓建国以来,于绘画一道,名高迹显,有光吾邑者,得一人焉,曰寿崇德先生。当是时,先生居梅城,为严州师范教授,既工绘事,尤精鉴藏,搜求于风微人往之馀,积数十载,所弆明清迄近现代书画巨迹富江南,海内名家如陆俨少、王伯敏、孔仲起、吴山明诸先生,每思古人,辄造其府,以饫其披览之兴。一时浣溪斋中,高朋履满。予僻处山乡,无由致意,因投一书,亦不敢冀其必达。无何,先生以长函来覆,深嘉予志,为稍稍指示门径,而文辞谦抑,出予望外,乃信先生为蔼然长者也。翌年秋,予负笈旅食,蹔泊徽州,而先生之门遂不及一拜。邈是颠踣,往来浙皖苏间,衣冠生尘。越十年,重客西湖,予始定交觉生,已而识再生,乃知先生已迁居杭州。而寿氏一门,以艺术鸣当世,各有成就,非徒吾邑人文藉以增重,即置之海内,亦表表不群焉。由是亟往谒请,复通音问,促坐高斋,赏新论古,而先生亦不自忆当日事矣。
客冬岁杪,再生忽来电话,謂吾子既重先生,今先生髦年耆德,诞登道岸,为吾邑硕果,所作山水画,俱载画集,子以乡党之私,豈可默然无一言之叙以惠我哉!后二日,更见觉生,又惓惓以是言为嘱。呜呼!予于先生为乡晚辈,二兄有命,其何敢辞!乃略摅所见,以就质于先生曰:
夫艺无古今也,顾唯有独见之人,而后有独得之艺。予历观先生所作山水,无论长卷大轴,抑或尺纸短缣,其所汲于古、所成于今者,可谓勤而且实、专而且定矣。苟非独见独行,恢恢乎游刃于古今数大家之綮,安得其画之丰腴沉厚、古心我貌如此哉!盖自民国以降,画坛风气陡为一转,四王之灵旗既倒,四僧、八怪与夫金陵、海派诸家,备受推崇,其才高力健者,如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张大千、吕凤子、傅抱石、李可染、陆俨少诸公,尤能绝去因袭,别开生面,与古为新,变创不穷,于是造化精神与画家个性,日益发露于绢素笔墨之间,而画道号为中兴。
先生自少学画,天才俊发,观其学凤先生《泰山松》一幅,笔力雄健,设非自题,孰敢信为17岁时所作耶?而弱冠拟清湘之《荒城怀古》、拟大千之《新安江泛舟》二轴,俱极清迈苍浑,得刚柔兼济之用,无刻画拘泥之弊,识者咸谓其老成。自后转益多师,于前举齐、黄、潘、张、吕、傅诸公,皆得亲炙,而尤倾心石涛、石溪及潘傅两公,研求笔墨,搜妙创真,虽兵车旁午、羽箭交驰,不辍挥写。及夫壮盛之年,游履渐广,江山英气,聿来笔底,于是有《北山云烟》、《新安江上游》、《新安江水电站卷》、《黄坛口水电站》、《富春桐庐图》、《桐君山之晨》及《新安江水电站雄姿》诸作相继问世,推陈出新,自出机杼,奋敷华绵韧之笔,颂祖国山河之丽,而先生之名得以不朽。然数作之中,予尤喜《新安江上游》一幅,笔简而境深,格高而韵古,置之二石卷间,殆无多让。50以后,笔转丰润,墨华氤氲,如《黄岳云峰天下奇》、《华岳巉岩峻极天》二幅,化出前人,面目自具,而前者尤浑沦快意,元气淋漓,可为先生代表作。至若《莲峰如画铁铸成》及《青山远帆》、《富春扬帆》、《钓台高秋》诸作,虽不脱潘老风格,而笔力沉鸷,墨韵雄强,允为潘门羽翼。
先生夙性和静,故世俗纷扰不关其虑,据德游艺,乐而忘疲。当建国以后,政府感召,艺林之士,无不鼓励声气,激扬风华,操鞭弭,树坛坫,争为长雄,而先生澹然静默,收视返听,以涵养其仁恕之心与谦逊之德。古人曰:“敬其人,爱其字。”予生虽晚,而幸接謦欬,既敬先生,益爱其画,尔见缕言之,遂忘其止。而先生谅其悃款,必不以其言之无当加责焉。
辛卯上春,后学王霖于中国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