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午后，安静里仿佛有春意流淌，这是我独自喝茶时感觉到的，难得有闲的一刻。我回顾起今年的春节，好像过得平淡无奇，但想想就个人来讲与以往倒有两点不同。一是把画室略作调整，北面那块用五扇密集式的木雕屏风隔开，划出生活区和工作区，把杂乱掩饰得很合理；二是年前的饭局导致了肠胃问题，正月初一还得嚼上一颗黑乎乎的“保和丸”，此后每天一粒，并做到有节制地摄取美食，所幸没出乱子。

　　真没想到，今天的我们会老是担心吃得太多，看着饭店门口停满的车子，想起过于丰盛的餐桌，不禁怀想起早年寒素日子里的家常味道来。

　　在我个人的饮食记忆中，最难忘的有三个阶段，即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童年时期，70年代初的知青岁月，还有自己弄勺的80年代。这三个阶段的饮食有个性也有共性，可概括为几个关键词：节俭-环保-民间-智慧。

　　童年的饭食散发着浓浓的潮汕民间味道，是能干的外婆带给我们的，她那一系列澄海版本的家常菜，以及过年过节制作的粿品，是物资贫乏的日子里作为儿童的我所期待的。或许是日子的单调加上我的好奇，我在外婆身边留意过她用有限的食材施展的厨艺，至今印象清晰。

　　我最喜欢看外婆做鱼松和凤尾鱼丸了，一经想起，外婆戴着老花镜弯腰在剔除草鱼骨头的形象就在眼前。外婆做鱼松，当然是民间的土法，然而因为精心并且投入感情，使得鱼松无比美味。草鱼蒸熟，挑完鱼骨后，外婆就用锅铲不停在搁了猪油的慢火铁锅里翻动打散碾碎，加适量酱油和白糖，直炒得酥香松透，呈金黄色，起锅凉却后盛在瓷罐里。那时俭朴的潮汕人，吃粥所配的“杂咸”，大多为素菜类，加一碟鱼松，便显得豪华起来。

　　我记得端上饭桌的凤尾鱼丸通常是和吊瓜一起煮汤的，还撒上一点“冬菜”（潮汕佐料），浅绿色的吊瓜和白色鱼丸加上汤面几点棕黄色“冬菜”，色彩诱人，只是我从小对这“冬菜”的味道并不“感冒”，而凤尾鱼丸的鲜美，丸子里夹杂着未完全剁烂的鱼骨咀嚼时的特殊感觉，却印象深刻，至少有30多年未吃过这种做法的凤尾鱼丸了，但它的味道却依然顽强地留在记忆里。

　　在上世纪60年代初物资紧张时期，外婆很是心疼在北京工作的还是单身汉的舅舅，便想到要自制罐头。平时外婆把吃过的罐头铁盒洗净晒干备用，然后把猪肉丁菜脯粒和着沙茶酱炒，直炒得又香又辣，但是怎么才能做成“罐头”呢，外婆竟想出请补锅摊师傅“点锡”的点子！在今天看来，没有经过高温消毒和真空包装的食品是不能搁置长时间的，然而当年并不懂这些，外婆装好沙茶菜脯猪肉后，剪一张圆形的玻璃纸盖在上面，拉着我一起去街口的补锅摊。补锅师傅按尺寸裁一片铝片，围着圆边“点锡”封口，便大功告成，可以邮寄了。而三舅收到来自家乡的味道，喜滋滋地享用后来信大加赞赏，外婆便又忙着想下次的计划了。若干年后，我上山下乡到了山村，记得每次回城，外婆也给我炒沙茶菜脯肉带回乡下，这种用感情和沙茶炒成的小菜，也成了记忆里难忘的一章。

　　那时的日子，别说山珍海味，就是普通的肉类都要凭票供应，过年才能吃上鸡是很多同龄人的共同记忆。在食材有限的情况下，要做出可口饭菜就要靠智慧了。外婆做饭包括做年节的粿品，精心、精致，重在细节。比如蒸蛋，蛋酱肉馅要打匀，调味适中，倒入瓷盘要平整，蒸熟后用餐刀划出菱形格，撒一撮碧绿的芫荽。因为划菱形格这个细节，使得一盘普通的蒸蛋有了审美效应。再比如做芋泥，外婆都是选择上好芋头，蒸熟去皮，包在专用的布里反复地揉，花上这样的工夫，芋泥才能真正如泥。而做酥饺则要求个头一致，锁边整齐。因为讲究细节，连制作“杂咸”也精益求精，外婆忙碌不停，这种做事态度无形中影响了我，使长大后的我工作认真，也不会太马虎地对待一日三餐。

　　其实，无论物资丰盈还是贫乏，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做美食是需要心情的，没有好的心态，就不会愿意为此花上时间。70年代初，我是下乡饶平的一名知青，山村生活简单，饮食方面的特点是就地取材，我于是充满好奇。在今天，食品安全问题困扰着都市人，回忆起当年的原生态饮食，突然感到一种美好，庆幸有过这样的人生经历。

　　上世纪80年代的饮食也是非常值得回忆的，特点是时时有小创意，这是可以单独成篇的，那时的物资还不太丰富，在厨房中迸发出灵感，都是因为有了儿子，做得好吃又好玩就是那时的指导思想，所以才能在局限中出新意。比如没有绿豆沙，会想到买来绿豆糕切成小块做馅，包成小包子，做成各种造型，孩子自然乐不可支。例子不少，有待下回再表。

　　在今天，过于丰盈的食物反而让人感到疲累，渐渐地人们对杂粮野菜感兴趣起来，同时变着法子让杂粮们好吃起来。前些时我在本市一家饭馆吃到用鸡汤熬制的小米粥，加上切细的菠菜，色香味口感俱全，回家如法炮制，感觉很正。在这个寒冷的初春，喝着这样的热腾腾的小米粥，暖胃的同时幸福感油然而生，这种幸福感是民间饮食给予的，那么简单、家常，但是亲切、温暖，叫人仿佛回到早年的生活氛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