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些园林
■段远文
2008年,我去了一趟苏州。刚下火车,我就被围墙外清一色的老屋顶吸引住了,错落起伏的屋檐和穿插其间的树木被白色的围墙整齐地隔开,实在是好看。这成了我对苏州的第一印象。那是5月,是春的季节,园子已经绿了,花也开起来了,但不算热闹,白墙下的太湖石显得分外妖娆。我走进园子,穿行于竹林间,在青石板的小路上,一步步丈量着造园者的苦心。我终究还是怀旧的,文人式的怀旧,在亭台楼阁间无边无际地想象那昔日的江南雅集,如梦如幻。我看水里的倒影,还有那些自在的小鱼,迷失在摇曳的光阴里,仿佛自己也回到了从前。耳边有吴侬软语轻声,我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只是很喜欢那个调调,就这样一直坐到黄昏。一次平常的邂逅,感觉像是相约已久的会面,后来又去了几次,竟渐渐地爱上了那里。
慢慢地园林进入了我的画里面,那小桥流水下划过的波光寂静而缓慢,隐约地让我回到相遇的瞬间,看到时光返回的身影,其实这一刻园林早已不是苏州的那一方园子,它渐渐成了我的一种情愫。
宋代的瓷器、字画,明清的建筑和家具,还有很多过去文人们把玩的小玩意儿,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息,这些东西让我着迷,一种类似于精气神儿的东西,很难具体地用文字把他们描述清楚。在我看来,园林是灵动的、活的,不是那种呆板的死气沉沉的东西,园林本来就已经是一件艺术品了,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经过园主精心的安排,充满了慧气,美不胜收,画起来自然就行云流水,笔到意到。我喜欢画园林,不仅仅是因为它好看,它还承载着几代中国文人的情怀,旧时的园林多为文人所建,每个园子都有独特的气质,寄托着园主对自然的理解和人生感悟,走进一个园子你就走进了一段不一样的人生,感悟其中,开启一段与古人穿越时空的对话,那是美妙而惬意的。
我画园林刚开始还是写生,后来画多了,便不愿意照搬固有的一草一木,好像老朋友似的,久了,长什么样子都不会那么在意,总想聊点心里话,说点真东西,这时候画面慢慢地脱离对象开始创作了。江南不只是一个地理名称,那可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那里孕育了无数的才人雅士,这些文人雅士又依照各自的性情造了无数个园子,江南的气韵因为这些园子而变得灵动具体,那种优雅与缓慢、内敛与从容才是我想表达的东西。
我喜欢画园林也喜欢听昆曲,都说园林是凝固的昆曲,昆曲是活动的园林,这话不假。昆曲发源于元末明初苏州昆山,揉合了唱念做表、舞蹈及武术的表演艺术,代表了中国传统戏曲艺术的最高典范。现场听和在电视上看又完全不一样,电视上很多演员的精彩细节都丧失掉了,完全体会不到其中的韵味。在现场既听且看,那种细腻轻柔的 “水磨腔”,真叫一个精致,一听就上瘾。我喜欢听昆曲,喜欢在园子里听昆曲,在花木扶疏的江南庭院中让丝竹之声延绵在粉墙黛瓦间。大一点的园子会有专门唱戏的戏台,很是讲究,现在的网师园和留园每天都还会有评弹和古琴的剧目,有时还会有昆曲上演。我去听过两次,记得去网师园那次还是晚上,这里的戏当然不能跟外面的戏院比,来这里也不是真的听戏,更多的是听这院子里的回响,听那一弯明月水中倒影的寂静与清凉。
江南的气候潮湿多雨,园子总是感觉湿润得很,一个人独坐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在往上生长,往上升腾,整个园子弥漫着浓郁的生机。园内通常都有池塘或小瀑布,这里的水很多都与外面的水系相连,整个古城都被这些密密麻麻的水网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大的有机体,水是流动的活水,就像人体的血液,所以整座城都是活的,每次来的感觉也都不一样。我喜欢这源源不断的活水, 喜欢园子里翘得老高的屋檐和上面各样的图案,喜欢那些被漆成红色的木楼,让我喜欢着迷的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喜欢这一方园子,也因着喜欢了这园子里的一切。苏州我还会再来,园林我一直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