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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4版:书法

故乡的云——印人的那些故乡情结

■薛元明

  近现代社会转型中的专业分工,致使人的知识结构与实践应用不断细化,以至于界限分明。传统知识结构中,文史哲不分家,现在却是鸿沟突现。这并不是要求每个人都成为“通才”,而是知识面广,学问才能融会贯通,艺术游刃有余。古代印人即文人,文人即诗人,如今从复合型转向单一型。不仅如此,印人修养日渐浅薄,从单一型变成单薄型。最典型和最直接的表现是,很多刻印内容生硬拼凑,为了刻印而刻印。自文人介入印章,成语(或四字格式为主的文字)典故或诗文佳句乃入印的主要内容。印文词句一旦特别喜欢,反复吟咏,镌刻而钤盖于书画或信笺之上,成为表达个人志向的一种方式。以诗言志,金石为证。

  自明清直至当代,印文内容多见一种“家在×××”的格式。如邓石如刻“家在龙山凤水”、“家在环峰漕水”、“家在四灵山水间”。吴让之早期作品有“家在洪泽湖边”,内容几乎是大白话,与他的印风一样自然质朴,其间又蕴含了流丽精雅。半生漂泊的黄士陵,曾刻“家在庐山第五峰”。从印文内容来推断,显然是为他人所作,然而放在自己身上,并无不妥。晚年黄穆甫归乡隐居,直至终老。高凤翰的“家在齐鲁之间”白文印极有名,另有一方“家在紫金浮玉之间”却知者甚少,同样记录了一腔愁绪,漂泊在外,乡情难忘。最近从新出的《高凤翰印谱》中又发现一方“家在邓禹封国”印章,风格差别很大。六字安排按照汉印样式均匀分布,结构宽余,方圆结合,笔画粗细匀称,清逸中有浑厚,是难得一见的取法汉印而自出新意的作品。邓禹(公元2-58年),字仲华,南阳新野人(今河南新野),“云台二十八将”之首。曾协助汉光武帝建立东汉。刘秀封邓禹为高密侯,食高密等四县。明帝即位后,加升太傅。所以有此印文内容,妙用典故。

  徐三庚朱文“家在洞庭衡岳间”为切刀风格,难得一见,另三方是清丽飘逸的细朱文“家在江南第二泉”、“家在梁溪深处”、“家在桃溪深处”,主要是为画家秦祖永所刻。近代童大年的印风受徐三庚影响,白文“紧其密、扩其疏”,“家在金鳌十二峰”不但是风格的借鉴,也是印学精神的传承。浙派大家陈豫钟曾刻“家在吴山东畔”,取法陈的孙桂山刻“家在莺声细雨中”,印文读起来便觉诗情画意,一派山明水秀的风光,寄托了文人内心的情愫。孙三锡乃浙江平湖人,字桂山、桂珊、桂三、子宠,号华南逸史、碧壶生、怀叔、褱叔。博学好古,能刻竹。书法以篆隶见长,草书仿孙过庭。治印宗浙派,尤近陈曼生。与文后山(鼎)、钱几山(善扬)、曹山彦(世模)被世人称为“嘉禾四山”或“鸳湖四山”。

  除了“家在×××”的格式外,表示乡情的印章如释达受“家近南宫古墨池”,吴样初“家有余欢始爱闲”,何震“听鹂深处”,梁千秋“青松白云处”,文彭“七十二峰深处”,林皋“家无别况唐诗晋字汉文章”,杨与泰“孤山梅鹤是吾家”,比比皆是。

  印人不管风格流派如何,皆有同样的情结。不独于此,历代文人诗词曲赋多见关于故乡的吟咏,留下很多脍炙人口的千古名句。屈原有“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陶渊明有“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王勃有“采云之下人家”,王维有“独在异乡为异客”,李益有“一夜征人尽望乡”,李白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宋之问有“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王安石有“明月何时照我还?”吴伟业有“葬骨九原江山月,思家百口陇头云。”当代诗人余光中的一句“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写尽了浓浓的思乡之情。

  印人是文人,所以“诗书画印”不分。现在印人未必是文人,诗书画印缺少融会贯通,既缺少创造性,也少了意境。诗情、友情、乡情息息相关。诗情是个人有感而发,友情是相互之间的唱和,乡情是地域身份的认同。人生在路上,应该有故乡。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故乡”情结,哪怕是打工仔、流浪客,也有自己梦魂牵绕的故乡。德德玛所唱的“美丽的草原我的家”经久不衰,韩红的《家乡》同样脍炙人口,“我的家乡在日喀则/那里有条美丽的河/阿妈拉说牛羊满山坡/蓝蓝的天上白云朵朵/美丽河水泛清波/雄鹰在这里展翅飞过”,传唱大江南北。

  不仅人有故乡,动物也有各自的故乡,如北极熊的故乡,丹顶鹤的故乡,大雁的故乡。很多印人像大雁一样,有迁徙和游学经历,正如古人所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终能开一代新风,确立了个人在篆刻史中的地位。邓石如、何震、高凤翰、赵之谦、黄士陵、吴昌硕、齐白石皆如此,有的最终叶落归根,有的最终未能归根。如今很多印人属于“北漂一族”,所以止不住问一句:“你在他乡还好吗?”

  乡情是所有人内心的千千结。刘邦《大风歌》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刘邦的死对头项羽亦有诗:“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叶落归根,这是几千年里惯常的观念。不独中国如此,美国作家托马斯·沃尔夫演讲录《一部小说的故事》里说:“我已经发现,认识自己故乡的办法是离开它,寻找到故乡的办法,是到自己的心中,……到一个异乡去找它。”可以说,对于乡情,古今中外概莫例外。

  “乡者,向也。”所以有同乡、乡人、乡党之说。人的交往不外血缘、人缘和地缘三种关系,故乡则兼而有之,可以形成一种“向心力”。“古,故也。”时间与空间的变更使人的内心情绪产生波动。故乡与回忆通常相关。故乡是土地,介于故国和故居之间。故乡有遗迹,故乡也可能是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所以就有“第二故乡”一说。

  林皋自用印中有一方“家在子游阙里”。“子游”即春秋时孔子弟子言偃,字子游,常熟人。“阙里”是常熟城区地处西门的“角里”。另有一方“家在仲雍山下”,仲雍即虞仲,《史记》、《论语》均有记载。仲雍卒后葬于海隅山东麓,并因此改名虞山。此二印说明了林皋的籍贯所在。

  弘一法师所刻“家在萧山潘水间”可以证明大师的籍贯。乍浦南门外,有一条南北向的街道,地势很高,原来是一个小山丘,街面的高度与平湖报本塔尖相平,历次大潮冲上海塘,却从未淹到过这里。“萧山街”就是小山丘的雅名。据《平湖县志》记载:“潘巷,在虹霓堰东南,距乍浦约四里,系明代望族潘氏世居之地。”明时极为繁华,镇前有潘巷港穿过,上有潘水桥。李家埭处“萧山潘水之间”,故有此印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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