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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6版:格调

“姿态”作为园林建筑观察的视角

  清代龚自珍作的《病梅馆记》中所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这里面的“姿”是作为美的等价物被讨论。植物的姿是静止的,当我们看明末清初戏剧家李渔在《闲情偶寄》选态一章之中如此描述姿态的发生:“……此妇代为振衣,姿态百出。竟若天集众丑,以形一人之媚者”时会发现,姿态是有别于普通动作的身体状态,这种状态并不是静止地确定身形,而是运动。如观察古希腊雕塑家米伦的代表作《掷铁饼的人》时,我们感受到的并不只是一种美的身姿,还有一种充满力量的运动——身姿背后的力量和精神。

  这便是一种“态”的表达。《说文》中载“姿”字,释曰:“态也”,其直接把对姿的解释指向了态。而东汉文学家许慎《说文解字》中“态”的解释为“意”。清代文字训诂学家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里对“态”做了更为全面的注释:“态,意态也。各本作意也,少一字,今补。”而“意”字的解释为:“意态者,有是意因,有是状,故曰意态。犹词者意内而言外。有是意因,有是言也。意者,识也。从心能,会意,心所能必见于外也。”“姿·态·意”被联系在了一起。态应作意态来解释,因有了意而有了某种状态,就如说话,意在内而通过言表现出来,态是内在心意的外化。因而姿态,是一种能够体现人物内在心意的身体动态。

  作为艺术语言创作的原点

  姿态这种身体动态可以说是人类所有语言的最初形态。正如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在《知觉现象学》中所说的:“应该从情绪动作中寻找语言的最初形态”,而“词语、元音和音素都是歌唱世界的各种方式,它们的用途是呈现物体”,并且“这些词语已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这样,表达就不是一种思维的智性活动,而是一种身体性的姿态和动作。说出一句话,就像做出一个动作”。而所有的艺术语言都源自于这种姿态;又如西汉大小毛公所辑注而成的《毛诗序》中所述“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当语言不够时,我们回溯到了最原始的语言状态(姿态)。

  从此可以勾画出由姿态与艺术语言发生的一个模型,我们在将建筑语言置入这个模型时,便能够发现,姿态作为所有艺术语言创作的原点,提示了能够将各个艺术门类拉结在一起讨论的可能。这就如现代评论家R. P. Blackmur (布莱克默尔)在《language as gesture》(语文姿态观)所说:“……当文字的语言不足时,我们就要求之于姿态的语言……若再进一步说,当施用文字的语言最成功时,则在其文字之中可成为姿态,那就由解这一个谜而开了路子,窥见一切艺术的语言中(按即包括所谓音乐语言、舞蹈语言等)所有意味深远的表情作用内之中心奥秘,或终极奥秘。”而这种综合性,贯穿了诗歌、绘画、音乐、雕塑、建筑等艺术门类,则十分适合于对园林建筑现象的观察。

  俯仰自由的身姿

  对于建筑物,其中的美人靠所展现出来的对身姿的引导就更为确切。建筑师董豫赣在其文章《装折肆态·离散对景》中讲,中国人出于对面向自然的生活的向往,导致了这种将身体置于建筑边界的装折形态,并且这种坐具使得美人扭转腰姿的动态得以展现。但这种将身体置于建筑边界的形态非常多,很难以说明美人靠的特殊性。

  比如一种形态给出侧坐凭栏,将身体斜倾与外的身姿。在外倾凭栏的身姿下,可俯以观水中之鱼,仰得远山青烟,环顾望亭台楼阁,抑或是转身向内,与对坐之人交谈或穿过建筑观远方景色。美人靠不仅储备了美人侧身的身姿,而是储备了俯仰自由的身姿,但这种姿态的发生依然需要借助其他物件一同完成。便是其上方出挑的屋檐,以至于可以遮挡风雨。而周边的树木、泉石都在给美人靠上的姿态提供一种引导。

  不仅仅如此,这种俯仰自由的身姿依然是可以通过各种形式获得的。当我们观看美人靠时,其形式本身与这种俯仰自由的美人姿态是相匹配的,其靠背舒展的线条以及靠背支撑之间尽可能舒朗的间隙,圆润而又宽厚的靠手,都在为这个姿态提供更加准确的定义。

  游观山水的态度

  美人靠提供了一种俯仰自由的身体姿态,其表达不仅仅是置身入画的状态,而是自由徜徉的游观山水的态度。园林画里有种册页的形式,每幅画记录了园林中一个景色,而这些景色之间并不像西方园林存在着轴线对位的关系。从画面上看完全是相互独立的,可以任意组合的。在园林中的观看类似于这种册页的逐一展现方式,而不是以整体性构图呈现给观者的,园林通过一个个景物引导人们的视线游走于其间,就如同观看画册时,明代画家宋懋晋的《寄畅园五十景》中,景色以一幅幅的方式展现面前。

  这便意味着,当人们置身美人靠时,并不会获得一种注视、静观的状态。通过对日本园林中的观察,便可以得以分辨这种区别。如京都天龙寺方丈院的边界,人背靠着架高的地台而坐,或者盘腿坐在地台之上,低矮的栏杆给坐立的身体让出视线,在日本庭院里即使没有一把具有椅子的尺度来给出身姿的限定,但景观依然将人们导向正身而观,无论是置身于建筑的边缘,还是檐廊之中,身体与景物呈现出一种稳定的对峙状态。与此不同的是,美人靠所维系的俯仰姿态提供了一种游观四周、畅游于天地的姿态。

  通过对美人靠的姿态观察,我们可以初步打开姿态作为一种视角,将建筑中构建形式与身体状态,以及内心情意,建立一种匹配和连接。当美人靠被置于具体环境之中,且有诗词介入之时,人们能够对其姿态展开更加精确细微的品读,这种观察方式意图在于打破片面的分析方法,试图通过园林中复杂的艺术现象回溯至姿态这一原点,而获得对建筑创作全面生动地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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