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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8版: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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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中有史

——《傅申论张大千》编后记

  《傅申论张大千》是浙江大学出版社继《傅申书画鉴定与艺术史十二讲》后推出的又一学术力作,该书集中收录了古书画鉴定家、书画家傅申先生研究张大千的系列文章,上迄20世纪70年代其就读耶鲁大学时,下至新世纪以来执教台湾大学艺术史研究所期间,编者在遴选并加以修订后收入本书,欲以此全面呈现傅申先生“血战”张大千的学术历程。

  正如大家所知,傅申先生一生的学术重点基本围绕古代书画的鉴定展开,如其极具分量的《怀素􀎮自叙帖􀎯之我见》、《对日本所藏数件五代及宋人书画之私见》及《黄庭坚􀎮砥柱铭􀎯墨迹卷的确认——附论书法鉴定问题》等文章,均在学界产生了重要影响。而傅申先生对张大千的研究则开始于20世纪70年代就读耶鲁大学时期,并于20世纪80年代发表了一系列重要成果,尤其在1991年于弗利尔美术馆策划了“血战古人:张大千六十年回顾展”,集中展现了傅申先生研究张大千的学术理念与方法——由张大千的仿伪古画来训练眼力、研习画史。而《傅申论张大千》一书正是对这一议题的回应。

  对于傅申先生研究张大千之始末,本书编者之一的田洪先生在本书导言部分以长文《从石涛到董巨:张大千的“血战古人”之路》做了巨细无遗的分析和讨论,文中指出,傅申最早研究“大千与石涛”,其后相继研究了“大千与唐寅”、“大千与王蒙”、“大千与李公麟”、“大千与董源”等重要议题,编者即以这诸多议题来架构本书的主体。仔细阅读本书,即可感受到作者在不同议题中所注入的研究关切——真伪的鉴别,如在“大千与石涛”一节,作者指出《沙克乐藏石涛山水册》、《永原织治藏〈石供山水册〉》为大千手笔,并找出伪作此二作的范本分别为大风堂旧藏的《破墨山水册》与《山水册》。傅申先生的这一结论提醒我们大千的伪作并非凭空而来,很可能是以某件真迹作为依据。永原织治旧藏的另一件书法《石涛致八大山人函》亦为此说提供佐证,此信札所依据者乃是现存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的《石涛致八大山人信札》,毫无疑问此作亦为大风堂旧藏。从伪作的可信程度来看,以真迹为范本的伪仿更能蒙混过关——创作者更容易领会伪仿对象的笔墨特质及结构特征,甚至作品所具有的神韵及文献上的可靠性,等等。在“大千与李公麟”一节,傅申考证出佛利尔美术馆所藏《吴中三贤图》为张大千的手笔,并钩沉出张大千与溥儒合作的轶事;作者还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辨识出张大千所伪作、现藏于世界各地博物馆的“名作”,如波士顿艺术博物馆所藏传五代关仝《崖曲醉吟图》、传唐代无名氏《维摩诘菩萨》,大英博物馆所藏传五代巨然《茂林叠嶂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传五代巨然《阔浦遥山图》,法国赛努奇博物馆藏传唐代韩幹《圉人呈马图》,以及东京私人藏传唐代张萱《明皇纳凉图》,等等。若从宏观视角来审视这一过程,傅申先生显然将张大千视作打通画史的切口,借助张大千“血战古人”的仿古经历,以梳理、辨析画史历代名家画迹的风格特征,并以之为佐证来推演张大千绘画风格形成的动因,可以说《傅申论张大千》一书是以画家作为个案研究的典范之作。

  除此之外,傅申先生还以张大千为对象区别了中国传统画家对“临”、“仿”及“造”等所赋予的不同的内涵。在本书第九节“模仿与伪造的艺术传统”中,其便从鉴定理论的角度、借助相关作品实例,试图从理论上对张氏之临仿作系统总结。在他看来,“临”是指艺术家不借助描摹工具或机械设备,对原作尽可能精准地模仿,张大千对刘道士(活动于10 世纪)《湖山清晓图》的临本就是“临”的绝佳例证。相较于“临”,“仿”无疑具有更多自我表现的成分,《安晚图》正是张氏“仿”作的例证。第三种“造”则指画家取法古代名家的风格来来重新创作一件新作,《扇面四帧》是为“造”之典型。而“临”、“仿”或“造”又是中国传统画家于书斋学习中最主要的手法,作伪方法与学习方法的吻合无疑加剧了伪作出现的风险。换句话说,两者的无差别性导致了传统书画中真迹与伪作之间的复杂关系。

  在本书的后半部分,傅申先生用较长的篇幅分三部分讨论了张大千山水、人物、鸟兽类主题绘画的演变历程,其中作者充分发挥了他书画家的创作经验,细致分析了物质材料对张氏画风形成的影响,又结合张氏生活动荡之变化,以及来自市场的竞争、刺激等因素,对张大千画风的演变条分缕析,重新复原创作之原境,再现其发展之历程,并作了较为可靠的推论。如张大千的山水画虽以临仿古人贯穿始终,但在他五十岁之后,为打开西方市场或受到西方现代绘画之刺激,他亦积极尝试新画风,创作出泼墨、泼彩的新风格。今人多将此称之为“新风”,但在张氏本人看来,此画风并非凭空出现,实在中国绘画传统中早已有之,唐代的张璪、宋代的米芾均可视为此画风之先驱,张氏这一理论上的策略遥接明代董其昌:通过深究传统或依附传统的基础上于绘画中展开创新,将历史感注入画面。在人物画上,张大千除延续传统的线描风格,亦积极寻求新的题材,如其所绘之坦胸露乳的少女就借鉴了日本浮世绘的传统,而线描风格的裸体少女则显然受到西方绘画的影响。至于花卉、翎毛类,张大千则写意、工笔兼施,尤在题材上创新,并留下了大量作品。相对于泼墨泼彩,张大千的人物、花卉画除在主题上有所突破,画法尚囿于传统,但在作者看来,此并不能撼动张大千是近现代绘画大家的地位。

  简言之,本书是当代书画鉴定个案研究中的重要之作,可借鉴之处颇多。就今日艺术史的发展而言,全球艺术史、跨文化及视觉文化的研究逐渐成为学界主流,而传统的书画鉴定传统颇有落伍之嫌,本书的出版重申了技巧高低、审美判断、趣味分析等传统方法对当下艺术史研究所具有的重要性。同时,《傅申论张大千》一书中,傅申先生并未拘泥于鉴定技巧的阐发,而是将鉴定理念与方法融汇于张大千绘画风格的形成及宏观画史的分析中,因而鉴定或鉴赏便与历史发生联系,并由历史的标准出发来做出学术上的判断。


美术报 论说 00018 画中有史 2022-07-30 24577690 2 2022年07月30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