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毛建波教授的《回到本体：浙江中国画研究》一书近日由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作者数十年来美术史研究成果的一次集中检阅，从百余篇学术论文里优中选优，遴选出近五十篇“浙江中国画”为主题的文章，并以“古代”“近代”“当代”等版块来呈现，可谓匠心独运——浙江美术发展的历史宛若一条内在隐含的经线，联结起了颗颗闪耀的珍珠，使之成为一串夺目的项链。

　　毛建波老师是我在美院念书时的中国美术史老师，一直以来我都从他那里获益良多。从我个人的感受来说，毛老师的可爱之处不惟是一位学识渊深的教师，更是一个能让人亲近的温厚长者；其可贵之处则不单研究已真正成为死灰的历史，而是积极地投身到当代美术史发展中的活跃分子，是一位与当代艺术家们一起正在创造历史的重要实践者。一言以蔽之，他是浙江美术正在进行时态中的一个理论权威，是浙江美术进行史中一个无法绕开的人物。

　　毛老师出版的这本文集多少证明了这一点。除了像浙派人物画开山李震坚、方增先、顾生岳之外，吴永良、吴山明、曾宓、梁平波、陈向迅等浙江中国画坛的大家，及至当下响当当的尉晓榕、张捷、林海钟等等，无不形诸于毛老师的文笔之下。2000年，浙江文学界重要杂志《东海》曾连续刊登诸如《笔苍墨润，格高韵美：吴山明访谈录》《水墨之途的行吟者——张浩访谈录》《愿绘清气满乾坤：卢勇访谈录》《一树一石见灵性：刘文洁访谈录》等多篇美文，均是毛老师从画家那里获取的第一手材料，也是其与画家们交好的明证。据说这些对谈文字会汇编为另一本专书，自然是我所热切期待的。

　　而实际上，毛老师对现当代美术界掌故的熟习，更是私下交流中特别引人入胜的内容，而这或多或少在书中也有所呈现。比如所录关于王伯敏之于黄宾虹研究的点滴，以及自己“通过与张仃、赖少其、王康乐、汪世清、石谷风、邵洛羊等宾翁弟子与专家学者的接触，听到了许多宾翁的轶事，对宾翁有了更多的感性了解”。像有些所谓来自宾翁亲属乃至黄夫人宋若婴之手的作品，王伯老却断为伪品，乃是因为“当年宾翁一些学生交作业，常常会将这些临摹学习黄宾虹的作品放在黄家，不知就里的黄夫人会混到宾翁真品中而持以送人”。正如毛建波所述，王伯敏对于黄宾虹研究的推进功莫大焉，不容抹杀。比如，1959年黄宾虹逝世四周年，《杭州日报》发表了王伯敏的纪念文章《悼念宾翁画师》；1961年逝世六周年纪念的时候，王伯敏又撰文《黄宾虹和他的山水画》发表在《浙江日报》聊以纪念；1962年，王伯敏再次在《浙江日报》发文《山川浑厚 草木华滋——记“黄宾虹画展”》，具体分析了黄宾虹的艺术特点。诸如此类的文字，可谓比比皆是。

　　而有关潘天寿的逸闻是：

　　青年山水画教师姚耕云从上海中国画院进修回来，将导师陆俨少赠送的一本杜诗册页请潘天寿题字，潘天寿与陆俨少素昧平生，但看了陆俨少的画作与题跋后，为其深厚全面的功力打动，认定正是国画系所需要的师资，遂专程赶到上海去商调。陆俨少当时是摘帽右派，上海中国画院坚拒。潘天寿在侧面了解陆俨少人品后，据理力争，最终得到浙江美院党委的支持，以兼课的形式请陆俨少每学期来浙江美院上课。同样在1958年，潘天寿聘请陆抑非来浙江美院担任工笔花鸟画教师，也是潘天寿看到陆抑非创作的《花好月圆》《春到农村》等作品功力深厚、技法全面。

　　书中这些口耳相传的鲜活旧事，有力地彰显了老先生们的风骨；而这又提示我们重新审视作者本书正标题“回到本体”的真正意涵。我个人认为，第一方面恐怕就是要艺术家们回到传统文化和艺术的本体上去。这其中除了摹习历代士夫、画家们传递下来的珍贵文化遗产以外，还要修习其品格和节操。第二方面则可能是要研究者们回到对画家及其艺术作品的品评这个本体上去，这就迫使美术史学者或者评论者们也需涉猎翰墨之中，所论才能切中肯綮，令人信服。第三方面，或者是要读者大众真正回到书中所列这些艺术家们的正规体统之中，品味正儿八经的艺术，而不被“万花渐欲迷人眼”。

　　我至今还记得毛老师不止一次告诫我，“要拿起毛笔写写字，画画画。”如今想来，直如空谷足音。我想，毛老师肯定是如看到学生的问题一般，看到了中国画当下或未来发展与研究中存在的弊端，本书的结集出版，也就无异于是作者振臂一呼的赤胆忠心，因而至为可贵了。很显然，毛老师是始终葆有一颗文化人的良心的。

　　当然，本书在一些细节处理上还待进一步提升，若干文章的择取或许也可再斟酌。比如关于黄宾虹的研究中，我个人觉得其《黄宾虹研究五十年述评》更具价值；《潘天寿礼聘黄羲缘由与意义》一文，实对于画家间的交游颇有参考意义，未收也颇可惜。

　　（作者供职于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