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发展惊心动魄，世事的变化却如白云苍狗，曾经繁华鼎盛、走在世界文明前列的东方古都，在命运的裹挟中，一夕之间变作潮热密林中的一座寂静废墟。荒草斑斑，断壁颓垣，寥寥无声的世界，唯有伫立在其中的石像保持着穿越古今的神秘微笑，证明那曾经的辉煌不是一场幻梦——

　　吴哥，一座石头建成的宏伟古城，始建于公元9世纪，作为柬埔寨高棉王朝的都城，在历史长河中辉煌璀璨七个世纪，最终在1431年的战争中彻底荒废，被世人遗忘在热带雨林中。直至1860年，法国博物学家亨利·穆奥的偶然发现把它重新带回世人的视野中，令世界为之轰动。

　　现存的吴哥城有包含寺庙、佛塔、陵墓等在内的六百余座石头建筑，它们分布在广袤的热带森林，体量庞大，雕刻精美，与中国长城、埃及金字塔、印尼婆罗浮屠并称“东方四大奇迹”。在它沉寂的百年时光里，古老的人工艺术早已和自然融为一体，随处可见残破的石壁同巨大的树木根系紧紧交织缠绕，若非树根绞断石壁，就是石壁支撑树根伸向更远的天空，亦或是石壁被强大的枝干举起……无论是热带树木还是古城遗迹，它们的长久相依相侵，化为不可分割的共生组合，构成吴哥窟独特的景致。虽然历经沧桑，但这种缄默并没有减弱它的魅力，反而增添了几分颓唐神秘之感，展现出自然美学和建筑美学完美融合的至高境界。在这里，“相爱相杀”是吴哥古城遗迹与热带森林的最好代言词，深远羁绊自古城荒废那一日起便再也无法将它们二者割离。

　　斗转星移，大地裂变，时至今日，人们再提到吴哥窟，除了叹为观止的辉煌成就，大多会想到那些别具特色的仙女造像。带着神秘微笑的仙女造像是吴哥窟的象征，也让世界为之动容，她们的由来隐藏着许多玄妙之处，她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阿普萨拉”。

　　“阿普萨拉”是印度教神话中神女的名讳，根据印度教创世神话“乳海翻腾”中的说法，阿普萨拉自海浪中出现，受到神与魔的共同关注。她们端庄优雅，是众神的宠儿，也是神魔之间的桥梁。整座吴哥窟的墙壁上有约2000尊阿普萨拉浮雕造像，极致的重复呈现出铺天盖地、气势磅礴的阵列排布，极具装饰语言上的秩序之美。每个阿普萨拉仙女的身形一致，她们面容姣好，神情纯真俏皮，唇边抿着一抹神秘微笑，身穿长裙，佩戴异域特色的繁复头饰、项链、腰链和脚环。手部姿态或上下翻飞，或一手举过头顶一手持花于胸前；腿部或单足而立，或双足在地，构成充满活力的舞蹈动作。细腻精致的局部神韵刻画与重复的整体排列构图，再加上那一抹亘古不变的微笑，观者仿佛置身于无忧无虑的仙境，沉浸于对神明的崇敬膜拜和对天国的幻想之中，从而获得灵魂的超脱与升华。

　　2001年一部名为《古墓丽影》的电影横空出世，片中被神秘密林缠绕包围的古寺残垣获得了极大的关注，它的取景地就是位于吴哥城内的塔布隆寺。

　　塔布隆寺被称为吴哥最具艺术气息的寺庙，它被原始丛林吞噬，被树木纠缠盘绕，整座寺庙看起来像是由大自然本身雕琢而成的。法国文物保护团队曾想要修复它，但因为整座寺庙已经无法与树干分离，最终放弃，才形成如今的独特景观。参天古树与古城遗迹生死相依，关系如血管包裹心脏般紧密。倘若没有这些树木，塔布隆寺必定会丧失一些独特性，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树木，塔布隆寺被赋予了一种神秘奇幻的史诗感。其中最牵动人心的，是自然和人工的绝妙结合——一尊被树木包裹的女神像，她是来此的游客们最想要寻找到的惊人遗迹。这尊女神像也许原本是一尊独立的神像，于那段盛世里供人膜拜，而在之后千百年的光阴里，她被树干包裹住大部分身躯，如今只剩下头部。饱满的脸庞从树干后隐约露出，唇边挂着一抹深邃动人的微笑，即使在树干交叠的晦暗阴影里也依旧美丽，于光影的变换中绽放出千百种姿韵。这一笑里是对消逝盛景的一次回望，是吴哥相爱相杀的根与石，是石壁上摇曳身姿的仙女幻影，是娑婆光景里来自吴哥的惊鸿一瞥。

　　（作者为天津美术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