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帖融合下的篆书新章
——陆维钊《心画》《岳飞墓联》作品赏析
■马抱瑾(平湖市陆维钊书画院院长)
陆维钊先生是一位教育家、学者和诗人,又是一位书画篆刻兼通的艺术大家,他以博大精深的学养和高尚的品德,在书法领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的碑学成就,尤其是篆隶融合的蜾扁体的创造,更是前无古人。他是我国高等书法教育事业的奠基人之一,在现代中国书法史上,他创作与教学并驾齐驱,在两个领域皆堪称代表。本文从创作背景、技法解析、艺术理念等方面,对其《心画》《岳飞墓联》两幅书法代表作品进行赏析,为读者解读陆维钊先生碑帖融合的书法理念。
上世纪50年代末,陆维钊先生住在杭州大学河南宿舍时,遇到有朋友来求字,先生便试着用秦刻石旧体,以方笔或方圆结合的笔意来写篆书,或写带有篆书笔意的隶书。篆法多的称篆书,隶法多的称隶书。《心画》这幅作品就是那个时期陆维钊先生书法探索的代表作。
《岳飞墓联》创作于1978年。当年重修岳飞墓时,邀请书法名家撰写相关牌匾,考虑到题写“凤凰寺”时,组织上要求不落款,故陆维钊先生撰写此联时并未落款。在镌刻过程中,根据上级要求需要补落款,沙孟海先生在施工现场踏看,摹出适宜落款大概位置,先生据此留空处落款、盖章。现此联镌刻在石柱上,立于杭州岳坟前。
1995年,《心画》以及《岳飞墓联》拓片由陆先生家属李怀恭女士偕子女捐赠给平湖市人民政府,由陆维钊书画院收藏。
先生篆隶楷行草各有风貌,各有情趣。下笔爽利,用笔精到,整体书风雄浑豪放。即便是蝇头小楷,放大作牌匾,也无空洞之感,足见其功力所在。
先生“蜾扁”最初是传统的长形结字。在《心画》这件作品中,“心画”两字是厚重的篆书,结构偏长,上紧下松,沉稳老辣,有缶翁笔意。“心”字重心偏上,留出下方较大的空间,与左边的卧钩形成呼应,使整个字显得空灵而不失稳重;“画”字则内紧外松,主体部分层叠密实,如“田”与“凵”上部排布紧密,与左右两竖相对宽松形成一种疏密对比,增强了字的层次感。转折处方圆并用,刚劲有力,似铁画银钩,枯湿相间,真力弥漫。整个草书题跋气韵生动,通过提按的巧妙运用,增强节奏感,如行云流水,展现出一种内在的张力,既有帖学的灵动飘逸,又有碑学的厚重沉稳。《心画》体现了陆维钊对传统书法章法布局结构的精妙把握与创新。
《岳飞墓联》字内空间的处理独具匠心,疏密有致,虚实相生。笔法更为苍劲有力,体现了陆维钊对碑学笔法的深入理解与运用。用笔斩钉截铁,给人以刚毅之感;行笔稳健,中锋行笔贯穿始终,线条遒劲挺拔,如万岁枯藤。篆隶笔法交替运用且毫不违和,如“青”字一、三两个横画分别用了篆法和隶法收笔;“有”字上、下部均用篆法,但用隶书的宽扁结体;“埋”“铸”“佞”几字左右拉开距离,突出疏密之感;笔画之间的衔接自然流畅,虽以碑法为主,但并不显得生硬刻板,而是在刚劲中透出一丝灵动。此联展现出一种雄浑的气势,是先生晚年代表作之一。
《心画》《岳飞墓联》充分展现了陆维钊碑帖融合的书法理念。他将碑学的雄浑、古朴与帖学的流畅、秀美融为一体,创造出一种既有金石气又具书卷气的独特艺术风格。从笔法上看,碑学的厚重用笔为作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使线条具有较强的质感和力量感;而帖学用笔则为作品增添了几分灵动与韵味,避免了因一味追求碑学的厚重而导致的呆板。在结构方面,碑学的宽博、开张与帖学的精巧、灵动相互交融。字的外形既有碑学的大气磅礴,又有帖学的精致典雅,这种融合使得作品在视觉上具有强烈的冲击力,同时又经得起细细品味。
1964年写的“同心干”和“抽宝剑”两幅对联,笔力千钧,气象万千,意味着他的隶书风格已臻成熟。1965年前后,陆维钊先生的篆书随兴所至,或长或扁,或带有竹简意味的篆隶书都写,说明他仍在探索比较。他指导学生临习古人碑帖,一再告诫“初学一帖,必至数年方可得其规矩,忌作杂学狂乱之想”,先生自己临摹兰亭就逾百通。而对于进一步提高书艺,和初学要规矩之说则截然相反,他力主广采博学,然后自创风格,自树旗帜,非如此不足成大器,认为“历代大家均成功于书体大变之时代”。1974年动大手术出院之后,他写的篆隶大都是扁形的书体。以隶书的形体,用篆书的圆转(或方圆并用)笔法,参以草书的流动,更吸取了《石门颂》的开张气势,大开大合,熔篆、隶于一炉。写得比较成熟,公开面世,大概是在1976年前后。这就是后来被国内外书家所推重的非篆非隶、亦篆亦隶的新体,有人称为“篆隶”,也有人称为“扁篆”,还有人称之为“陆体”。这种字体的特点是外形扁方,似隶,结体、笔势用篆,兼取草势,有时还带有竹简味,左右结构的字两部分往往排布得很开,超过行距,因映带贯气无支离之感,反而有圆浑灵动之势,整体布局计白当黑,对比夸张。
蜾扁体的创造,是陆维钊求高、求真、求新、求变的典型,他选择了宋元人称之为“非老笔不能到”的蜾扁来变,这是求高;在字划结构上遵照许慎旧文而不杜撰,这是求真;变出了自己的风格面貌,独树艺林一帜,这是求新。因此,他的书法既是传统的,又是具有个性的,更是属于时代的,是“贯”与“变”的辩证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