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孩子出生被称为“落草”。的确,许多农村孩子是被母亲生在草窝里的。来到这个世界接触的第一样东西便是草,睁开眼睛以后除了逐渐认清家里不多的家什以外,看到最多的还是草:父母在收工后捎来青草,哥哥姐姐放学就去薅草。到三四岁时便拿着小篮子跟着背大畚箕的大孩子下地薅草,再大一点,就有干不完的农活等着。
我从小生长在乡村,视野里除了鸡鸭猪狗便是青草庄稼,司空见惯,觉得它们一点也不可爱,四季的庄稼有变,生活内容一成不变。我一直坚定地认为这样的生活没有意义,没有美。初高中时期,我发奋读书,通过高考,终于如愿以偿地离开了贫穷落后的家乡。
来到长江边上的一座小城,那里有宽阔的柏油马路,四层高的百货大楼,周围的人衣着整洁,吴语软软。我以为自己已经进入了城市,开始了向往已久的城市生活。学校图书馆有着大量的藏书,我如饥似渴一本接一本地读着中外名著、期刊杂志。书读多了,词汇积累了一些,便跃跃欲试,想写写都市生活小说,但几次开头,均无疾而终。后来琼瑶小说席卷而来,我不分昼夜地读。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叫人欲罢不能,买来的、借来的、夺来的一气看了十几本。热血沸腾之际,我又拿起了笔,以周围同学、同事的恋爱故事为原型,借助想象、虚构创作言情小说。几句激情荡漾的开场白之后,故事的内容不是与书上雷同便是经不起推敲,数次努力皆草草收场。两度创作都像无本之木无水之源很快枯竭。于是我认为自己从小没受过良好的教育,读的书不够系统,所以不是搞文艺创作的材料。十几年来,一直碌碌无为。
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我的观点,也使我从此走上了艺术创作之路。
2002年12月,江苏省文化厅等单位联合举办“首届江苏·中国民间艺术节”,接到通知,文化馆领导鼓励我们几位业余剪纸作者,创作有地方特色的作品参展。在这之前我几乎没有创作过美术作品。经过几天的思考,我决定选取家乡的结婚场面为表现内容。开始创作时非常吃力,是文化馆的老师们反复讲解:画面要注意黑白灰,疏密有致;要主题突出,不能喧宾夺主;要有机结合,不能机械罗列……在老师们耐心的引导下,在他们鼓励的目光中,我蹒跚起步。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终于创作出了6幅一组的《邳州婚俗》系列、6幅一组的《童年》系列和两件单幅共计4件14幅剪纸作品。报送徐州市文化局,经过初评,我的作品全部过关。
作品虽然入选“精品展”,可我仍意犹未尽:仅仅六幅画面怎能表达清楚一件人生大事?我小时候见过无数次隆重热闹的婚礼,至今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于是我再次拿起笔补上婚俗的开头和结尾,并配上文字,从头至尾讲述了一对乡间男女的婚嫁过程。至此,处女作民间剪纸连环画《故乡婚俗》自然诞生。这时已是旧历年底,浓浓的过年气氛使我回忆起小时候在乡下过年的情景,触景生情,我又创作了第二个连环画《过年》。想起过去的生活,童年的艰辛与欢乐又一幕幕浮现脑海,连环画《童年》也在同龄人亦庄亦谐的闲聊中脱稿。
同事们看了我的作品,说你的想象力怎么那么丰富?狗有欢叫的有咬痒的,猫有舒懒身的有睡大觉的……老师们夸我聪明,说我非常适合搞民俗创作,其实我自己最清楚,我既没有丰富的想象力,也不聪慧,之所以创作起来如鱼得水、左右逢源,那是因为我太熟悉农村生活了。在农村里长到18岁,我了解那里的一草一木,知道清风袭来,植物怎样摇曳,太阳底下叶子如何打蔫;熟悉那里的一狗一猪,深谙它们饿了什么神情,饱了怎个憨态;了解父老乡亲怎样播种如何收割;懂得家乡的人情礼节,风俗习惯……
正是这些原来认为没有意义并极力回避的生活,在时过境迁之后回味起来竟是那么丰富、可亲,像陈年老酒一样醇厚绵软。我把这些耳熟能详的生活提炼到剪纸上,后来陆续发表在一些报刊上,获得了同事们的一致好评。这些数不尽道不完的百姓生活,便是我民俗创作的不竭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