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冬日晴和的上午,明亮的阳光如瀑布般泻到书房,四周一片宁静。我在品读老友肖沛苍刚刚出版的油画集《与风景同行》。我的目光,不,是我的心,随着他无言的引导,来到《山石》边触摸它遒劲而跳跃着光斑的棱面,聆听飞溅的水花在空谷里振动的回声;走进落满历史风尘的古旧《窗》前,体味似水流年及“人”的生存氛围;尔后于“雪暮”、“夕照”、“朔风”中,伫立残荷交织的《南塘》之侧,于一派岑寂与枯凋中捕捉生生不衍的律动,感悟一种属于生命本体蕴含的欢欣。去湖上泛舟,到林中漫步,抚风雨桥之栏杆,访红屋顶的教堂……从本土到外域,一片风景相挨着另一片风景,一个时空联缀着另一个时空,纯净、纯和、纯雅,其底蕴却是一派地老天荒的静寂。是画家与风景同行?还是画家引导我与风景同行?我执拗地认为,是风景与画家同行,而我只是尾随在画家与风景之后,一步一趋。
能体察大自然的静寂,能把这种静寂凸现于笔触的画家,自有—颗不染尘俗的心,自有一个阔远而平和的心境。“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看我亦如是”,彼此观照,心气相通,生命与生命的平等对话,这是最让人魂牵梦绕的地方。画家笔下的自然,其实就是画家自身人格的外化,是他兴致勃勃地携风景同行,给这个红尘滚滚的世界带来清淳与滋润。
油画是一种外来的艺术形式,但是肖沛苍却力图从题材、技法及内在的意旨上,承接中国传统的气脉,正如画家所言:“我的油画,别人一看,会知道这是中国人画的油画。”
他喜欢画风景的局部,这可看出北宋流行的小景山水,以及南宋马远“边角之景”的遗风流韵,“几棵树,几块石头,是大自然中小到不可小的一个角落,但我觉得他所包含的对于表现大自然来说,已经足够”(画家语),传神达意,以少少许胜多多许。我非常喜欢他的《南塘》系列画中所描绘的残荷,一角天地,荷梗交错,枯盏凋垂,却于静寂中透出一种生命的伟力与辉煌,“荷枯犹有莲子在,来年又是一塘香”。
画家、评论家李路明先生在评说肖沛苍的色彩时,说:“更多的是得力于使用薄且单纯的颜色造型”,“早期作品中比较鲜艳的色彩被抛弃,当然是他深入到静穆之中去的途径之一……东坡老头的一句‘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就把个中道理说透了。”这确实是方家之语。古人还说:“繁华落尽见真纯”,是形而下的,更是形而上的;是技巧的完美,更是人格的完善。在我这个外行看来,常会产生幻觉,以为画家是在宣纸上挥洒,薄薄的色彩,却具别样的丰富与典雅。
肖沛苍在职时,无论在县文化馆,还是在美术出版社,或兵或官,皆能“做入世之事,怀出世之思”,笃实、勤勉、热诚、睿智、无私。这正如他的作品,于写实的风致中,透现淡泊超然的气度。现在他从繁忙的岗位上退下来了,他可以专心研读谢罗夫、列维坦、苏里科夫,以及中国的先贤八大山人、石涛、徐渭、龚贤。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与风景同行”,与大自然作深入的晤谈。我知道这种“晤谈”是无需语言的,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静穆,然后会把这种感受赋予他的笔触和色彩,过滤和沉淀观者的焦虑和浮躁,成为一种现代人所珍视的心态和生活方式。
这个时代太需要这样的画家和画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