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览新近出版的一本大型文学期刊,发现该杂志刊发的主要文章标题由一位省部级老领导所书,未读文章,先看字迹,变换了几个角度,调整了数次心态,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书法的味道。此书既不入晋,也不宗王,他是以写硬笔字的书写习惯,用毛笔拉抹出一些线条稍有一点变化的字迹,没有丝毫艺术的审美价值。好在该期刊是一本文学杂志,它的主角是文章,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可以不计标题之字,而去读小说,读散文。
但有一点我们不得不深思,为什么杂志社请并没有多少书法功底的老领导题字,难道一本上乘的文学杂志没有基本的书法判断标准?显然不是。请他“惠赐墨宝”的动因,在于他的身份。也就是说,政治地位和社会影响,抬升了他的字迹(恕我不用书法一词),才使得我们在一本一流的文学杂志上看到了末流的毛笔字。
偌大的中国,像这位老领导一样的省部级干部也不在少数,他们在不同的领域都有或大或小的影响,写起毛笔字自然会产生这样或那样的价值。再加上趋炎附势者的吹捧,他们的字——俗称“官字”的字就成为中国社会一道独特的风景。
“官字”在社会上有市场,因为官员在社会上有地位。古人云:官之高位矣,官之名贵矣,官之威重矣,五尺童子皆能知之。书以人贵,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和文化现象,尤其是中国进入市场经济以后,人们开始重视品牌价值,社会对“官字”表现出十足的热情,这也助长了官员们写字的兴趣。甚至一些中年才开始写字的官员迅速串成了“著名书法家”。
面对这样的现实,我常为书法艺术感到悲哀,觉得作为一门艺术,其门坎显得低矮,甚至没有任何艺术感觉的人都可以到这里捞取功名。看看其它门类的艺术,就没有这样的简单。进行文学创作,没有一定的阅读积累和文字训练,写出的文章没有人去理睬。美术创作亦如此,没有经过素描和色彩学习阶段的人,无论如何也涂抹不出诱人的画面。弹钢琴、唱歌更离不开基本功训练,单凭一时之兴趣,绝对不可能登大雅之堂。为什么?理由很简单,文学、美术、音乐,都有一种专业标准,达不到这个标准,就得不到业界和社会的认同。相比较,唯有书法艺术的标准显得模糊,甚至某些书论的用语也缺乏严谨性,没有给字的艺术与非艺术划清界限。但是,“官字“的盛行,这仅仅是一种理由,其中强烈的社会需求,才是主要的动因。中国有着数千年的封建传统,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会与官本位相联系,于是,学术与权力,艺术与官职便结下了亲缘。这种文化背景,使得一大部分人开始为“官字”欢呼,他们以政治影响、领导关怀为名,为“官字”大敞其门,大行其道。同样,一些单位为获得某某领导的字迹,不惜血本,千方百计求索所谓的墨宝,导致社会价值观的裂变。一些“官字”,在某种心态的驱动之下,以文化的面目,赚取物质财富,捞取“求闻达于当代,留美名于后世”的政治资本,为我们建立民主、法制的和谐社会设置了障碍。我曾写过一篇批评某位官员毛笔字的文章,投给报刊,立刻退稿,编辑在退稿信上写道:为……的荣誉,来稿不宜刊发……不难看出,以社会良知自居的媒体,对“官字”也如此的恐慌,它们对正当的艺术批评居然也视为大忌。
写字或者说是书法艺术创作,应该是人的不可侵犯的权力。作为官员的人来说,写字本不该大惊小怪。问题在于,有的“官字”不仅对繁荣书法艺术产生不了积极的推动作用,还会降低人们对书法艺术的判断能力。对“官字”的青睐,其实是封建社会个人崇拜的极端表现形式,在所谓大人物的职位光环之下,对事物的独立判断也出现人为的误差,盲目的谦卑和违心的吹嘘,使“官字”的世俗价值非理性地扩大和提高。
“官字”的负面影响已经引起有识之士的注意,尽管领导题字开始受到限制,然而,一些上不上、下不下的官儿们仍旧感觉着题字的快感,他们凭着自己“半瓶子醋”的水平,以书法家的面目出现在大庭广众之间,其手段之高,方式之妙,堪称社会一绝。我说了,人人有写字的权力,我反感的是不平等的竞争。在权力话语居于社会主导地位时,“官字”不仅会助长歪风邪气,还会冲击平民书法家的存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