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古人有:“仁者与物无对”之谓,梁漱溟解释:有对亦即与物为对之意,盖生物进化到人类,实开一异境。一切生物均限入“有对”之中,而人类则以“有对”超进于“无对”。我的“无对齐”命名也源于此,发挥古哲“内证外修”的精神旨趣。
◎ 在哲学的思想境界上,我受梁漱溟先生的影响较大,其次是马一浮、熊十力。在他们的影响和感召下,我对古学易、儒、释、道的分疏和辨别有了比较深入的证会,并以此观照中国艺术。
◎ 具体而微探讨艺术,美学家韩玉涛老师专著《写意——中国美学之灵魂》是近年来少有与之伦比的美学论著。其《写意论》(明年出版)。我的画受其理论上影响,追求“汉文粗枝大叶”重大、重拙、重朴的美学思想境界。
◎ 中国书法艺术以线呈道。清普荷:“若有一笔是画也非画,若无一笔是画亦非画。”此语道破中国书画艺术的玄机。晋王微:“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也参悟其旨。法国艺术家罗丹:“一线通宇宙。”中西文化的差异致使他只知“道”,没有做到。
◎ 佛家“寂而照,照而寂”与易、儒仁哲言:“圣人者,寂然不动,不往而到,不言而神、不耀而光,制作参乎天地,变化合乎阴阳。”“寂然不动广大清明,照乎天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行止语默无不处于极也。”有其小异大通之处。
◎ 予观“易、儒、释、道”之古学,旨在“清明自觉”地心仪其人类最高直觉,在艺术上发现自然的“几微律”,证会体鸽悟“清明自觉”,于中国文化艺术烛及幽奥。
◎ 复性,往古贤哲皆有谈及。世之显学不离目对目,鼻对鼻的肤发之觉,末梢之见。余所谓复性艺术,在乎关照“从自发到自觉,由理智至理性”人类审美意识变易发展的文化艺术史,究竟清明自觉的元性直觉思维,回复人类人性的直觉审美意识。
◎ 近读《易》系辞:“不行而至,不疾而速。”以此为根证会画线、画线的“疾与涩、动与静、刚与柔、阴与阳”等变换“发微不可见,充周不可穷之谓神”之妙境。亦见俗世画匠多,书艺少,书道少之又少。
◎ “敢于胡乱”是司马迁提出的学美见解。“敢于胡乱,深予寄情;唯观神采,不见字形。”此可解书道、画道深致。陈子庄言:“以‘乱画,而论,文、沈、仇、唐四王等人可以说尚未入门。”信然。当代少有人悟其机趣,画者多在“状物”阶段,书者多在“描写”阶段。宾翁、白石晚年才触其境,见其妙。
◎ 王龙溪:“几,无前后,无内外,动而未形,发而未尝发;有无之间,不可以致诘。”又“圣人知几,贤人庶几,学者审几。”故曰:“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知几故纯吉而无凶,庶几故恒吉而寡凶,审几故趋吉而避凶。过之则为忘几,不及则为失几。忘与失所趋虽异,其为不足以成务均也。”余以“老几”名号,意在不落“象、数”。画妙在不言诠、不拟意。否则“麻木不仁”。
◎ “动而不静,静而无动,物也;静也无静,动而无动,神也。”“物则拘于有形”,“人固是静中动,动中静,亦谓之物。凡言物者,指形器有定体言,然自有一个变通底在其中。”梁漱溟发现的“自觉”通乎法思想家、哲学家帕斯卡尔所认知的:人只能依凭他的思想,他的精神高于自然,能真正从自然界独立出来。因为自然界是无知的,人是有知的。自然界不知道它对他具有的优势,而他却知道,他知道自己的死亡。顽石没有思想,禽兽没有思想。只有在人那里,思想与自然(身体)才结合为一。而人并非因身体而伟大;相反,正是由于其身体,人是软弱的,只占有限的时间和空间,有如一个原子,一个质子为宇宙所囊括和吞没;而出于其思想,人就是伟大的,无限的,能够囊括整体宇宙,因此,人的伟大就在于思想。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人的全部优异就在于思想。
此处动静范围画史,妙趣横生。
◎ 苏轼:“有道而无艺,则物难形于心,不形于手《书李白时山庄图后》。”舍道而言器,则器为虚器,离器而言道,则道尽空谈。须知即器即道,即道即器,莫离道而言器、言道离器可也。
◎ 与近僧谈艺亦是一大快事。近僧,人近僧、僧近人;人僧、僧人。何曾限?何层限?近僧书,法晋人风,和煦春日风流,何曾方物?抑或方物又如何?!
◎ 下智分,中智惑,上智合。分合之间文明以见,艺术底质,以现量为极本,弘量度几,观道有道。梁漱溟在《唯识述羲》谈“大家平常不是专拿有念虑的作心么?看见瓶子便想到这是瓶子。看见白便想到这是白。我偏要拿没有念虑的感觉作心。看见瓶子不知道是瓶子,看见白不知道是白,这不是很可注意的么?我所以如此的是因为要大家省悟:一般所说的心但是半边的。唯识家所说的心是整体的。一般所说的心但是那作用。唯识家所说的心是个东西。此论排斥比量、非量、扬举可量可启人心智。
◎ 陈传席先生《悔晚齐臆语》谈道佛异同,道之境略进之则为佛:道家主“无”,佛家主“空”。道家主“静”,佛家主“净”。道家主“忘”,佛家主“灭”。道家主“虚”,佛家主“幻”。道家主“无欲”,佛家主“无念”。道家主“隐几”,佛家主“入定”。道家主“丧偶”,佛家主“涅槃”,道家主“物我两忘”,佛家主“四大皆空”。道佛之异大于:道求生之乐,而不论死后;佛求生之苦,而望死后极乐。又:“佛法以有生为空幻,故忘身以济物;道法以物我为真实,故服耳养生。”
◎ 陈传席先生曾两次画唐人诗意《僧敲月下门》,僧叩门、门叩僧,一门之隔,内外俱见空寂,可悟文人画旨趣。今世所谓文人画,多有画无文。
◎ 东方涂钦的画由东巴文字异化、意化、书法艺术佑其道,进而艺术化,形成他现在的艺术格局,真正的“为艺术而艺术”的唯美主义。吴冠中尚嫌做得不彻底,或许是因为他还在商业中寻找自己的立足点。最使我感兴趣的是东方涂钦的画在自发与自觉之间找到一大洞天,见“几”而作,依乎机而动的诗人性情。
◎ 多数画家对色彩不敏感,以致生、硬、板、结。东方涂钦的画色与色、墨与墨、墨与色融合自然,着见其纯真。
◎ 高氏晨阳,《高峡出平湖》毛泽东诗意图与傅抱石画毛泽东诗意图相比较,静谧氤氲,另开一境,卓见其高绝。类乎石涛《搜尽奇峰打草稿》山水长卷,可谓“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
◎ 京城画家何建国,用线一大特色,意度不凡,生鲜色彩,大雅块面有机组合,明清瓷器,梨花木家具内质气度。予曾评宾老画:不能用雅俗二字评论,脱离雅俗欣赏令人心痛。何氏画又造一境,直使赏者息心。 (李茂忠整理于京华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