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水堂品书■张瑞田

　　庸俗“血统论”在书法界的现实反映

　　“血统论”是一个容易理解的概念。《辞海》对“血统”如此解释——由血统形成的系统。凡同一祖先的人为同一血统。《辞海》的解释客观、准确，没有政治倾向。可是，它在“阶级斗争扩大化”的政治理念和社会环境中，在“老子英雄儿好汉”的荒唐现实里，“血统论”上升到意识形态的高度，残酷剥夺了无数人应有的公民权利，同时，又无情侵犯了这一部分人的自由，给他们造成了难以愈合的人生创伤，成为我国历史一段不洁的记忆。    

　　以“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思想解放和拨乱反正，把“血统论”一度扔到了历史的垃圾堆。新时期思想的启蒙运动，是改革开放的必然结果，它所倡导的自强、自尊、自重和个人价值的实现，以其耀眼的思想光辉，推动了社会的极大进步，经济的快速发展，为建立民主、自由的法制国家奠定了理论与经济基础。

　　值得注意的是，当我们在中华民族复兴的坎坷道路上艰难跋涉的过程中，在我们的人均GDP刚刚达到1000美元的时候，以封建等级观念为核心的“血统论”，开始在书法界沉渣泛起，其状态来势汹汹，其影响不可忽视。

　　近年，我阅读了一些书法评论和书法家人物访谈文章，掩卷深思，在对当前书法学科化进一步成熟而备感欣慰时，又对书法界思想的整体缺失，以及由此所产生的短识与浅薄，感到痛心。“血统论”为价值参照的艺术分析和评介，充斥其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比如，一位颇有见地的书法理论家，在对一位女书法家的长篇大论里，不惜以较多的篇幅，介绍女书法家的“高贵”出身，比如，女书法家的母亲如何如何，外祖父如何如何。初学书法时就用好笔佳墨，又有名师指点，密传笔法。作者试图以血统的高低，强调女书法家何以才高八斗，何以学富五车。文章的逻辑严密，即使以血统言及书法，也不觉得别扭。可见，“血统论”思想在书法研究领域中合理介入与合理影响已经到什么地步。与这位书法理论家稍逊一筹的作者，就显得浅陋了，在提示所评书法家的“高贵”时，像念家谱式地罗列他们的父亲、祖父、曾祖、高祖等等，在历史上如何的功德圆满，如何的建功立业，言外之意也就是所评书法家有多么地不一般和了不起，与我等平民有哪些个不一样。一些文章更让人“喷饭”，为说明所评书法家的“伪贵族”出身，竟然将其老子享受什么副省级、副市级、编审、副编审或这个津贴、那个津贴的待遇一一道来，起到吓人、惊人的作用。

　　为数不少的书法家也在“血统论”的影响下，开始痴人说梦了。姓张的书法家，先祖不是张旭，便是张瑞图。姓黄的书法家张口就诵“世人竞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谁知洛下杨风子，下笔便到乌丝栏”的诗句，因为自己是黄庭坚的第几十代传人，不把祖宗的诗文铭记在心，亏对祖宗不说，对书法艺术的振兴也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姓王的就去找王羲之，姓苏的就去找轼辙兄弟，姓米的就去找米芾，姓猫姓狗，都有谱系可宗。我走马观花看了许多书法展览，有些作者两代前的家谱已无处可寻了，竟然恬不知耻地在作品上钤有某某后裔的印章，令人哭笑不得。

　　面对这种社会现象，我想起了四五十年前的中国，当时，过分强调阶级属性，一个人出身所谓的剥削阶级家庭，就被打入另类，失去发展的机会。“血统论”使许多无辜者遭到社会的抛弃，也造成了国家人材的匮乏，直接影响到社会的健康发展。今天，“血统论”从一极走向了另一极，工农兵为单一价值符号的革命血统遭到颠覆，相反，官宦、富贾、学阀的所谓“贵族”血统，以统战的名义，受到全社会的追捧。于是，在书法界，突然出现的众多名门旺族的后裔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我对“血统论”持否定态度。以工业文明为特征的现代社会，强调公平竞争，人格平等，蔑视封建社会等级观念和国家管理的世袭制度。现代社会推崇个人价值的最大实现，它呼唤当代英雄，它把个人的自由行为和人生突破看成一个成熟政体最有价值的价值。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展开，使传统价值观的权威性遭到挑战，“血统论”的腐朽性暴露无遗，首先受到人文知识分子的强烈批判。信息知识的广泛交流，要求人的创造性不断提高，因此，一夜成名的政治家、企业家、娱乐明星、媒体记者、艺术家等人，自然得到全社会的广泛欢迎。这些人神话般的创造精神，也就成为我们现实生活中的人生动力。日新月异、激情澎湃的社会，谁还有勇气和兴趣喋喋不休地述说祖上的功德，甚至自欺欺人地编造谎言、狐假虎威呢。

　　书法艺术的繁荣，是中华文化觉醒、自信的表现，不同领域的人们涉足其间，证明中国社会形成了多元的价值体系，人们的精神生活具有了更多的自由。这种背景，自然要求书法家和书法理论家（我们同时需要书法思想家）成为人文知识分子，而不是以表演为目的的手艺人。被视为“社会良知”的知识分子，天生具有疾呼正义，批评时弊，抗争压迫的责任，这是一种深刻内在的人文关怀。正如同美国一位学者所说，知识分子在他们的活动中显示出一种对社会核心价值的显著关心。“血统论”显然不是我们社会的核心价值，对它的青睐，恰恰是我们思想观念的大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