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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6月3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沈尹默致潘伯鹰的一件手札
■王贞华
  在当代拍卖市场中,名家手札以其独特的艺术形式和文献价值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在今年5月重庆嘉华拍卖公司组织的一场书画拍卖中,有一件沈尹默在渝时写给潘伯鹰的手札(如图),格外引人注目。

  这件手札长约47㎝,宽约26㎝,写在一张泛黄的四川劣质皮纸上,其内容如下:

  “伯鹰尊兄左右:前托旭初携上所临楮中令《伊阙碑》,想已入览。断续写成,狼颖羊毫随意杂取用之,不能称意也。近又临得一遍,差有可观,得便当更送兄一阅。尚欲多临数通,原碑一时想不用,如须看即当奉还也。顷得大札及诗,诗自是佳作,字也刻意为之,仍嫌有未尽宽展处,此兄所当注意者。不嫌语言拙直否?呵呵!商务印本怀仁圣教序比诸所见宋拓为差瘦,然可用也。匏庵非易及者,我何敢望?别来得诗词各一小册,检奉请与履川兄共评之。词望送与大壮评阅,诗望转交行严,但两册均望能见还,信中可提及为荷。即颂

  著祺            

  尹默再拜     十六日”

  信前附言“履川兄不别笺”,信中又及:“峻斋想已行。此君才情可喜,唯愁其走入时下名士一路。兄等与有旧,望提醒之,我则不便也。拙书不可学,当学我用功之经过。自来专学一家书,往往不能驾而上之,且每不如远甚,其故即在未曾用过同样工夫,所得者仅其表面而已。此意亦望转告峻斋,至切要也!”

  通篇虽然只有短短300余字,但其艺术价值之高,蕴涵之丰富,却是非常难得的。

  沈尹默作为现代著名的诗人和书法家,抗战期间曾在重庆生活了7年,留下了大量诗词、书法,弥足珍贵。据渝中书家王明中先生在《沈尹默的品格》一文所说,他曾在老书家许伯建先生处见过此札,后又专门去信向蒋维崧先生询问过当时的情形。经蒋维崧先生回忆,此信大约写于1941年春,当时他应广西大学之邀,离开重庆赴桂林任教,信中“峻斋想已行”即指此事。其时沈尹默59岁,正是他在诗坛和书坛声誉日隆之时,在他的周围聚集了一批知名的学者、诗人和书家,信中提到的潘伯鹰、汪东(旭初)、乔大壮、章士钊(行严)、曾履川、蒋维崧(峻斋)等人就是其中的代表。他们时常在一起唱和诗词、交流书艺,长笺短札,此乐何及!这件信札不仅是潘、沈两位书法大家翰墨情谊的见证,更是当时那段艺术活动的一个剪影。

  沈尹默在渝期间,住在陶园和静石湾“石田小筑”,潜心书艺,临池不懈,对褚遂良书法尤为用心,经常将自己的临作赠与潘伯鹰等人,相互交流学书心得。章士钊曾有诗云:“匏瓜庵主到圣处,笔法直迈褚与虞。”“匏瓜”是沈尹默的号,明代书法家吴宽号“匏庵”,潘伯鹰曾将二人相提并论,故沈尹默在信中自谦“匏庵非易及者,我何敢望?”在这封信中,他就谈到了自己两次临写褚遂良《伊阙佛龛碑》的感受,前一次因“断续写成”,且“狼颖羊毫随意杂取用之”,故“不能称意也”;而后一次则“差有可观”。其勤奋学习、精益求精的精神令人钦佩。沈尹默不但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与朋友交往也十分真诚、直率。他在信中认为潘伯鹰的诗“自是佳作”,而对其字却直言因“刻意为之”,“仍嫌有未尽宽展处,此兄所当注意者。”其心之诚、情之切,溢于言表。而对后学蒋维崧的关心和呵护则又不同于老朋友之间的直截了当。蒋维崧在中央大学求学期间,选修乔大壮的书法、篆刻课,突飞猛进,遂成其得意弟子,后得中央大学艺术系主任徐悲鸿推崇,聘为该系助教,住在盘溪分校,进城就住在潘伯鹰处,潘伯鹰曾介绍他为章士钊刻印,得其赞誉:“作者篆刻擅巴渝。”他的诗词、书法也时常受到潘伯鹰、汪东、乔大壮、章士钊等人的称赞。沈尹默怕他听多了溢美之词而流于风雅,曾托乔大壮劝其趁年轻时多致力于实学。此处沈尹默再一次在信中肯定其“才情可喜”,同时又“唯愁其走入时下名士一路”,让潘伯鹰及时提醒他。对其学习自己的书法,沈尹默坦言:“拙书不可学,当学我用功之经过。自来专学一家书,往往不能驾而上之,且每不如远甚,其故即在未曾用过同样工夫,所得者仅其表面而已。”其用心之良苦,说理之透彻,让人茅塞顿开。蒋维崧在给王明中的信中说:“这封信我并未见过,想必是我已动身离渝。沈老对我的希望,我是终生感激的。”其实,沈尹默一生桃李满天下,凡受其亲炙者,无不受益和感激终生,蒋维崧只是其中之一。

  至于信中所提到的“诗词各一小册”,据王明中先生考,词当为《念远词》的一部分,齐鲁书社出版的《沈尹默手书词稿四种》中《念远词》里《琐窗寒》、《拜星月漫》、《西平乐漫》等,蒋维崧先生指出有乔大壮的修改手迹可为佐证;诗册则可能是《秋明室诗》的一部分。作为诗人的沈尹默,以其诗词风格秀逸而驰名海内外。正如夏敬观在为沈尹默《秋明长短句》作的序中所说:“先生论诗论词,皆主张放笔为之,纯任真气,不规规于字句绳墨间。”他在渝期间与乔大壮、陈世宜、汪东、叶元龙、章士钊、潘伯鹰、曾履川等人诗词往来最密,交谊最深,这一时期留下的诗词也最多。

  在重庆的7年,也正是沈尹默书法走向成熟的时期。沈尹默一生致力于帖学研究,又能熔铸百家,碑帖兼容,以碑之雄强力矫帖派书法靡弱之时弊,于帖学式微之际力挽狂澜,开“二王”一脉帖学之新风,逐渐形成了自己清新刚健的艺术风格,成为现代“二王”流派书风的领军人物。流传的“二王”书法以行草书信札为主,沈尹默的书法也以行草书成就最高,尤其以小字行草书最为妙绝。这件信札虽然写在劣质皮纸上,墨极易晕化,难以驾驭,但沈老信笔写来,用笔却十分精到,即使是穿插在字里行间的蝇头小字,笔画细若蚊足,用笔的提按变化也交代得非常清楚,写得神完气足,其功力之精湛、气韵之生动,让人叹为观止。通篇章法随意错落,一任自然,字形大小相间,各具姿态,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妙。其中“阙”、“写”、“阅”、“怀”、“履”等字很好地利用了纸的特点,笔墨酣畅淋漓,大大强化了书写的节奏,而通过信札中间空白处随意穿插的小字与全篇的对比,又很好地拓展了作品的空间感觉,丰富了作品的视觉效果。整个信札如行云流水,意趣天成,确为沈尹默小字行草书中的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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