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世良是一个沉默的人,除非话题切入到油画,切入到他最感兴趣的兴奋点,他轻易不打开自己的话匣子。同时他又是一个有思想的人,他把大部分时间用来沉思,包括有朋友去拜访他的时候,他全部的作品都是他沉思的结果。
最早看到朱世良的作品,首先是被他扎实的写实功底所惊叹。当时看到的是他画的一双鞋子——一双经历过无数次长途跋涉的鞋子,那略略的翘曲变形,那明显的磨损痕迹,那经过岁月侵蚀有些开裂的皮革,就好像会说话一样,忠实地述说着主人那奔波和艰辛的生活状态。皮革鞋面、橡胶鞋底以及鞋带的不同质感,还有那惟妙惟肖的陈旧沧桑气息,都被刻画到传神的地步。作品中,鞋子被静静地放置在一个具有同样陈旧气息的木桌上,上方是一个窗口。透过窗口,可以看到一个简陋的马厩,马厩里拴着一匹马,还可以看到极其辽阔的天空、浮云、原野。我们可以想象,这双鞋子一定是经过主人简单的整理,暂时放置在桌子上,而新的旅程一定还在某个不远的时候等待着它,包括窗外的那匹马。
从那个时候开始关注世良的作品,到现在大约已经10年之久了。经过10年磨砺和积淀,世良的画已经不再拘泥于单纯的写实风格,而是增加了许多表达主观感受的成分。他的画题材也逐步明确地界定为几个特色鲜明的系列,清楚地体现了他艺术追求的嬗变过程。但是,无论他的作品风格和题材如何变化,他的着眼点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他出生和成长的那个临近渤海的小乡村。他并没有骑马远去,或者说尽管他也不断地出游,但是每次都带着新鲜的思考和感受,回到那个小乡村,执着地守望在那里,用自己的画笔,记录着那个角落,记录着这个特定的时代。
画家对乡村的观察和描绘是客观的、细腻的,他特别善于在最普通的场景中发现美,那种质朴的、平和的美。风雨侵蚀的泥土墙壁,悠闲自在的鸡鸭,安然沉静的耕牛,因陋就简的牲畜围栏,天真烂漫的孩童,虽然有一些落后或原始,但是一派世外桃源般的安静祥和。这些,可能是画家生长过程中印象最为深刻的场景,也是中国多少代人最熟悉最亲切也最容易忽略和遗忘的场景。画家用浓重的土黄色为基调,把这些场景生动地再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在熟悉亲切之中感受到一种新鲜,就好像唤醒了那些已经淡漠了的童年的记忆一样。
世良在守望着他的乡村的过程之中,敏感地捕捉着那些发生在乡村的哪怕是细微的变革。也就是说,他并不是在重复一首古老的乡村歌谣,而是把乡村的时代变迁及时纳入视野,让他的作品成为准确再现时代变迁的一个缩影。在他的作品中,有马车、拖拉机这些时代特征的农具,有显然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充当的生意人,有用轿车送嫁的乡村新娘。但是,这一切又绝对不是应景的新闻图说,不是肤浅的时事图解。画家用饱含热爱的笔触描述着他的乡村,但他对乡村的思考又是冷峻的。从环境的设置,到人物的表情、服饰,我们仍然感受到乡村和城市的巨大反差。农村的变革和进步,是一个深刻的历史过程。乡村人那质朴的脸庞,直白的眼神,粗笨的手,花哨又显然很低俗的服装,让我们感受到乡村不会因为有了——马车、拖拉机、轿车、新砖房就不再是乡村。这也正是世良乡村题材作品的震撼力所在。
朱世良热爱乡村,但他并不回避乡村落后、愚昧甚至残忍麻木的一面。有两幅名叫《星夜驰援》的作品,描绘的是群犬猎兔的场面。黑森森的天空,狰狞的猎狗,兴奋张扬的猎人,让人感觉到一丝血腥和恐怖。这说明,在画家的眼里,乡村并不总是温情脉脉。乡村和所有事物一样,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
一个乡村的守望者,有他的喜悦,也必定有他的苦恼。我们说朱世良是执着的,因为他敢于面对乡村的那种寂寞、单调甚至鄙俗。朱世良完全有条件离开乡村,走入城市,过上更加潇洒舒适的画家生活。但是,他却选择了顽强地坚守。我想,这一方面是出于对乡村的一种天然的热爱,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自己独特艺术理想的坚定信念。他的画不避俗,也不媚俗,不跟风,也不刻意地标新立异。他只是坚定地行走在自己确定的艺术道路上。他崇尚凡高,但是他又深深地扎根在自己脚下的泥土。他喜欢中国传统书画,但是他又回避那些文人化的山水人物,回避那种娱情恣兴的创作心态。他对乡村的爱是深沉的,深沉到宁可忘记自我,宁可把自己的血肉融化在乡村的泥土之中,同自己的乡村一同呼吸、一同悲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