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汝新:你是因冰雪画而在全国产生影响的。什么原因促使你想表现东北的冰雪世界?
王自修:首先是生活,是大自然。我生在鲁北,长在辽南,特殊的地理条件给我提供了丰富的冰雪绘画题材。每逢雪中,或雪后,我都会奔走于城市的边缘、乡村和山野。我曾两次深入到长白山,冒着零下四十多摄氏度的严寒,踩着没膝盖的积雪,去体验生活,观察让我迷恋的冰雪世界。关东大地最迷人,也是最有特征的就是浩瀚博大的冰雪世界,它是关东的魂。作为一个画家,我觉得我有责任,甚至于使命,要把它用中国画的形式表现出来。
傅汝新:自然环境给你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还有你对关东冰雪世界的深厚情感以及对它的独特认识与把握。
王自修:另外就是几十年对中国画的研究,对美术史的研究,让我逐渐确立了大符号的艺术观念,或者说是意识。因为艺术终归要落实到创造上来,我们的目光不能仅仅停留在那些大家的身上。我不赞成学谁,更不赞成像谁;我不崇拜古人,也不崇拜名家,因为我发现不少名家是地位、宣传炒作等多种附加值的产物,他的作品未必就这么好。
傅汝新:中国近、现代绘画一直处在传统/创新、民族/西方这样的矛盾与胶着的状态之中,而没有本质性的突破。吴昌硕、黄宾虹、齐白石等大师虽然有所创新,但就中国美术史而言,仍然没有真正地摆脱传统,是传统在近、现代的一种延续。后来的潘天寿、傅抱石、石鲁、李可染、黄胄等企图通过对现实生活的强调而突破传统中国画的程式化、规范化的桎梏,但那个时代的政治意识显然阻碍了他们的艺术探索,而无法达到吴昌硕、黄宾虹、齐白石们的艺术成就。确立大符号的意识是一个想有所作为的画家必须具备的胸怀,但具体到实践当中却是极其艰难,甚至终其一生也难以实现的绘画理想。
王自修:我之所以选择冰雪画也有这方面的因素。你上面提到的那些大师可以说是挡在当下画家面前的高山,他们的路你不能走,不能去重复他们。有这么一个现象很能说明这一问题,就是凡是大师级的画家的子女,几乎没有成为有影响的画家的。就是说,学他们的父亲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
傅汝新:当代冰雪画家比较早地产生影响的应该说是黑龙江的于志学,你跟他有没有什么关系?
王自修:应该说我画冰雪画是受于志学的影响,或者说是启示;但是我没有学他,也没有跟着他走。于志学的冰雪画从技法的角度说主要是用矾,传统中国画技法中也有用矾一说,但古人是局部用矾,于志学则是凡是冰雪的地方都用矾。我呢,主要是留白。古人也留白,但也是局部,我则是全部。留白的难度显然是超过用矾的,特别是表现博大、雄浑的冰雪世界,难度就更大了。在这一点上,中国画历史上还没有特别知名的画家出现。我前面提到的要创造一种大符号的想法也是基于这方面来考虑的。
傅汝新:用矾与留白的区别在什么地方呢?
王自修:中国传统方法制作的熟宣纸,主要手段就是用矾水浸刷,使生纸变成熟纸,,也就是改变生宣纸的易渗化性能。过去画冰雪的时候,就是利用矾水的这种性能,先用毛笔醮矾水画冰雪,因为它不吃色和墨,画其他地方的时候,冰雪就出现了。留白就完全不同了,其他的景物还要照画不误,冰雪的地方还要表现出来,这是一种相当高难度的技法。古人早就提出来了,但古人并没有完善它,特别是在表现浩瀚的冰雪世界的时候,可以说他们几乎是束手无策。他们惟一的办法是用线圈,稍加皴法,渲染周围,中间留白。在表现千枝万桠的树木落雪的时候,便毫无办法,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在树枝上用白粉来画雪。古人留白基本上是画云、画水,或者虚处留白,而在表现雪景上面,明显让人感觉不真实。
傅汝新:既然矾水也可以表现冰雪世界,画起来又方便,为什么非要留白呢?
王自修:问题出在矾容易变黄和脆裂。用矾纸作画整体变黄对画面没有太大影响,但在生纸上用矾变黄简直就是毁灭性的了。傅抱石画风雨的作品多用矾画雨丝,因矾或多或少地被色墨覆盖,矾迹变不变黄也无大碍;但为画白而大面积用矾,肯定会有后患的。一个是空气的氧化,另外就是季节变化的干湿,对矾的影响太大了。我自己就是在画冰雪中多年用矾的教训中爬出来的,为此我付出过惨痛的代价,毁掉了上百幅精心之作。越是需要白的地方,越是黄得难看。这就是我采用留白技法表现冰雪世界的主要原因。
傅汝新:美术评论家孙美兰在评论你的冰雪山水时特意强调了你把传统工艺美术中的“镂空法”引入水墨画,将北国那种茁壮顽强的山林树木的千枝万桠、交叉重叠、时隐时现表现得淋漓尽致;还有“黑水蹑影追光法”,使得你的冰雪山水令人耳目一新。这类独特技法的创造当然很重要,但我觉得作为中国画,仍然要表达自己的思想与情感及艺术观念,这方面的东西要比技法本身更重要。你的冰雪山水特别有生活气息,而且场景很大,很有气势,是那种鸿篇巨制;突出了关东的地域风情与独特的山水风光,以及那种辽阔粗犷,还有一点儿神秘的意蕴,让我感到了一种很强的艺术表现力。
王自修:中国画确实是一个博大精深、潜力无穷的优秀画种,同时它也代表了中华民族的大义与包容。我不认为中国画表现力不足,而是缺乏开拓型画家。青年画家南海岩画西藏的作品就像油画一样,冯大中的虎的表现力一点也不比油画差。我觉得是“文人画”将中国画的表现力给破坏了。
傅汝新:关于冰雪画,或者说你的绘画,还有什么想法?
王自修:其实我的冰雪山水始终没有离开中国画的轨道,我追求表现现实生活,重视大自然本身。在北京办展时有人说我过去肯定学过西画,其实没有,我只是自学过两年素描。但我重视写生,也就是要面对生活与自然。在描写中观察、思考,自然形成了现在的画风。在留白这方面我还要下大气力去探索,虽然已经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未来的艺术之路还很长。我坚信,通过大家的共同努力,表现冰雪世界的冰雪画在中国画的史册上,必将出现崭新的一页。
傅汝新 (艺术广角副主编、文艺评论家)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