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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扬的花丛,飞扬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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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8月26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曾经,何水法为他的画室取名“流霞斋”,概括了他的作品特色。后来改叫“抱华楼”,又正对应着志向、抱负。
飞扬的花丛,飞扬的精神
抱华楼畅想·兼议何水法现象的社会背景及文化成因 ■吴 杨
  1,我摊开稿纸,写下“何水法”这个名字,然后整整一个星期里陷入极度困惑,陷入两难境地,甚至几度想放弃。我能写出一个真实的何水法吗?他究竟遇到了什么?是什么原因在撞击我的心?竟有路见不平的感觉。

  

  2,无论如何,何水法先生画得好,这个基本事实是不能否定的。至于好到什么程度?不是哪一个人可以枉下结论,而要时间甚至历史作出结论。我们能做的就是把他这个年龄段的、在花鸟画领域具代表性的画家数点一番,看全国能数出几人?一个画人,正当年华,出类拔萃,大环境如今又是这样,群雄逐鹿,各逞一时之能,国运盛兴,都想有所作为,谁的内心没有大师情结呢?有一个展览取名“大匠之门”,创意高明,火爆得不得了。有一本期刊取名“巨匠之门”,连初出茅庐的小青年一样闯进“门”里去。对此,我们又能说什么?见多了自然见怪不怪。也许只能说,中国人夹着尾巴做人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吧?

  我同何水法有过一次促膝长谈。我们两人的性格正好相反,我是低调内向,他是外向张扬。老天造人,千差万别,不是你想咋样就咋样。一度,何水法迫于压力,也曾想房门一关,画画得了,夹着尾巴做人,免得木秀于林,招风惹雨。试过一段时间,明显感到作品不行。当你感觉自己不行时,还真就不行了。这是否也暗合了“意在笔先”的道理呢?一个人的信念、信仰正是画里的那个“骨”。风骨气质、内美外漏。鲜明的个性正是作为一个大艺术家的先天条件。

  巴顿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塞尚说:“世界上真正的绘画天才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中国没有塞尚,因为没有那样的文化环境。

  可是,我们还是有了黄永玉、何水法这类画家,难道不是件好事吗?难道不是社会日渐开放、环境愈见宽松,有望真正实现百花齐放的好兆头吗?黄老先生已自修炼到功德圆满、古柏苍松般,无人碰他。何水法们也就自然地处在风雨一线了,被人说长论短不足为怪。关键还是作品,是你在作品中倾注了什么样的人格品质、艺术品质和时代品质。画家最终要靠作品说话。黄永玉的学生们动员老师挑头结社,拉起一个山头。黄老问道:“为什么要结社?狼群才需要成群结党,狮子不用。”

  

  3,花鸟画在经历了百余年来的极度繁荣之后,“文革”前后落入低谷,出现人才断层。“文革”之后,美术院校恢复招生,何水法以工人出身脱颖而出,考取1978届浙江美院花鸟画研究生,自此踏上建功立业的艺术旅途。与此同时,方楚雄和陈永锵考取广州美院花鸟画研究生,龚文桢考取中央美院研究生。他们自身的条件恰好与时代机遇相一致,理应有所作为。在历经几十年的艰苦努力、在人到中年之后,我们看到,当今的花鸟画坛也就这些人,一些扛旗的人,承前启后的人,锐意进取的人。

  何水法的言行作为便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下。他说,一个人要有敬业精神。做事情一定要认真。个人名利多大一个事情?对于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无所谓,个人终归是小事情。要为中国文化有所贡献,要为花鸟画在当代的发展有所贡献,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出发点。就是想做点事情,画得好些再好些,在你这个领域里出类拔萃。作为中华民族,国家一向提倡自豪感,怎么个人就不能讲自豪?国家的自豪是不是包括在个人的自豪里?自我鞭策、努力上进有什么不好?

  他一再强调敬业、责任、时代作为。交谈中他使用频率最高的词语是“认真”,其中一次谈话中便有9次之多:我做人、做事的准则是认真;认真就是诚实守信、就是一个现代人的立身之本;做事一定要认真,脚踏实地,不尚空谈;我给学生讲课很认真,很真诚,只要我有的、好的,一定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我在国内外举办20多次个展,展览期间每天守在展厅门口,迎来送往,不厌其烦,把观众当作朋友,用我的认真态度表达我的诚心……

  何水法以认真与真诚为立身之本。如此品格也直接反映在作品里,工笔则画来细致雅正,写意则画得热情奔放。近些年来他主要画写意。此前他的工笔花鸟画得非常好,萝卜、白菜、荷花、菊花,极普通的传统题材在他的画笔下充满生机,姗姗可爱,令人很难将绣品般的活儿同他那样一位热血男儿联系到一起。

  可是,他的使命却在写意,牡丹也适时地走进他的生活里。

  

  4,自1975年春天到2005年春天,何水法先后11次到菏泽写生。第11次去时是一个团队,率领“何水法高研班”的弟子们。牡丹是他的富有和快乐。牡丹使他忘却人世间的烦恼。十年不到香雪海,梅花忆我我忆梅呀!魏紫、姚黄、赵粉、何白、二乔、乌龙卧墨池……魏紫是魏姓人家培育的紫色牡丹,紫色最为华贵;赵粉是赵姓人家培育的粉色牡丹,粉色最为秀美;何白是何姓人家培育的白色牡丹,白色最为响亮!……他对这里太熟悉了,一些“老朋友”他都能一一叫出名字。她们长得多么茁壮啊,主干有手腕那么粗,可惜一些名贵牡丹被一场大雨毁掉了。

  牡丹性喜干燥,对栽培环境颇多挑剔。但却决不迷恋富贵,宁肯选择贫脊的菏泽而非西湖。西湖有她们不多,无她们不少。菏泽却因牡丹花而带动当地的经济起飞,造福一方。

  有一天夜间风雨交加,彻夜未停,何水法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急不可待地赶往牡丹园,在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前去,突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前所未见,太震撼了!风雨中的牡丹叶在花上,花在叶下,拥作一团,抗击灾难。哪怕残花碎叶,依旧不减精神。乱花攒拥,更显壮美。壮美才是大美呀!坚贞不屈,傲然挺立。雨仍在下着,他长时间地站在地头上,不画一笔,屏气静息,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景观。他一次次地到菏泽采风,故然为了写生,更为着去看望“老朋友”,体会一种大感受,获得内心充实、精神强悍。人是要有点精神的。人生原本就是一条漫漫之路。天把你造成这个样,命运对你有种特定安排,该你经受的就无法回避,就像这眼前的牡丹,风吹雨打,残缺不全并不能改变她的美好。相反,残缺和美好混在一起才是她的本色,才愈加显出她的内美,假如去掉一面,另一面也就不复存在了。

  

  5,1946年,何水法生于杭州,祖籍绍兴。绍兴人以好学和耐力著称,一条道走到底,当地土语叫“杭铁头”。

  何水法学画由博杂到深入,水彩、水粉、宣传画;花鸟、人物、山水画;花鸟则由工到写,由写到工,工写兼擅,由广博到精细,逐步形成重点,形成他现在这种风格,一团火热,饱满灿烂,我称之为“飞扬的花丛”。牡丹则是这花丛中的重点、亮点。

  首先,牡丹应合了他的精神需求、精神向往。当初他不过随手翻看一本杂志,留意到一则有关菏泽牡丹的报道,感觉眼前一亮,遂择日北上,到菏泽画写生。也就是很平常的一次外出采风,因为被牡丹的大美所感染而一去再去。他说:“工笔也好、写意也好,只是画法不同。关键要大气,不能小气。见解要高,气局要大。我是O型血,属于热情奔放型,喜欢阳光灿烂,华丽富贵一类的东西,喜欢五彩跳跃,画得饱满一些、奔放一些。画我的精神、我的见地、我的思想。艺术贵在表现自我。我就想同前人及同辈人在作品的处理和形式上拉开距离,一看就是何水法。但是我固守的还是中国传统,是民族文化的主流精神。”

  其次,牡丹适于表现他的创新要求,在形式感上有助于凸显画面个性。牡丹的张力大,带给他的震撼大。牡丹花朵像碗那么大、比碗还大。具象之大若能转换为意象之大,大花鸟、大气魄、大张扬,不正是平日所想所愿,不也正是时代气象吗?何水法极有可能在菏泽的牡丹园突发奇想,产生了“搬掉石头”这样一种创新理念。牡丹株杆坚挺,足以取代石头,支撑画面。

  再次,牡丹足以表现他对写生的极端重视,对生活的一往情深,是一种自我修练过程。他的一位学生同我谈到,何先生总是笔不离手,随时随地画写生。数十年来,写生稿以数千件计,造型早已不是问题了,可他依然坚持画写生,将写生变作绘画自觉。同时,面对牡丹也容易求得心灵宁静,抵御世俗侵蚀,获得精神鞭策。

  

  6,飞扬的花丛首先是形式感。满怀激情地赞颂生活、生命。这就需要五彩缤纷,要好看、热烈、抢眼,给人以蓬勃向上的精神激励,富有鲜明的时代特色。何水法曾经将他的绘画理念、绘画实践概括为4句话:

  笔墨是中国画的生命线

  水是中国画的灵魂

  写生是画家与生活的对话

  画家也要有与时俱进的精神

  何水法绘画题材广泛。牡丹以外擅长画多种传统花鸟画题材,既有纵向深入,也有横向引申,不断开发新的品类,使之生机勃勃,以其罕见的画面张力倾吐内心块垒,呼唤人世清气,向往生命灿烂,追求精神自在。

  其一,技法上,用笔用墨用水无法有法,一派化机。用笔由古法中脱出,而又法无定法,锐意求新,以独出胸臆,不拘一格之魄力实现对传统绘画精神的固守和发扬。秀美里寓含刚健,铺展时不失架构,纷繁中强调内质。艳而不媚,浓而不塞,放而不散。笔墨讲究,构图新异。更以其对水的妙用激活墨色,尽显湿润、神韵。何水法作画常以泼水法破枯笔,或以淡墨破浓墨,用枯笔法皴擦湿笔,干湿互用,使枯湿相得益彰。

  其二,选材上,有意避开梅兰竹菊等传统题材,转而以大花、山野之花、泊来品、具有蓬勃气象之时令新花等鲜为人知的新品种为主,令人耳目一新。通常,画家以其对某种题材的驾轻就熟,容易形成风格固守,一成不变。何水法说:“我尽量画前人没有画过的题材。要想突破前人,题材首先要新。梅兰竹菊,荷花桃花,都有一套表现程式,笔墨的表现方法相对固定,很难打破。着眼新的题材会促使画家探索新的表现方法,实现新的画面构成。由题材入手,由视觉新奇促成求新渴望,不失为一条切实可行的创新之路。当代中国画的出路何在?要求在新的语境下用新的形式、新的构成来固守传统文人画精神,这亦是我一生的追求。”

  改革开放,社会进步,也要求画家调整心态,开廓视野,实现艺术上、精神上的博大包容,放眼未来。现在是信息时代,产业化进程不断加快,各种新产品、新事物层出不穷。以鲜花为例,栽培流通不仅产业化而且世界化了,许多品种见所未见,漂亮得难以想象,凭感觉断定是假花,用手一摸是真的。何水法经常采风于祖国各地,也有条件频繁地走出国门,面对奇花异卉,不免流连忘返。所作缤纷灿烂,确乎得之生活。

  其三,精神层面上,当歌则歌,挥洒点染,物我两忘。他说:“我现在画的东西很少拘泥于形式,越来越倾向于我对生活的感受,注重神韵的刻画和表现。用传统笔墨表现现代人的感受,穿插中运用现代构成,注重现代审美,体现与时俱进。信手写来,然胸中自有丘壑,全凭造化中得之,实现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转换。”他的画以奋发向上、神采昂扬而引人入胜。霜叶如花晚更妍,一串红醉万里霞。哪怕是极普通的山野花卉,寻常种植,一经入画,流光溢彩。他精于尺牍小画,一花一叶,丹珠欲吐。他也乐于俯仰吟哦,横无际涯,于大自在中经营巨幅,则锦绣一重重,花放千万朵。例如《海棠珠缀一重重》,墨色恣肆灵动,穿插千变万化,用色极尽绚烂。以其无序令人眼花缭乱,又以其大格局上的最终收拾而一派巧整,境界宏绰。

  这个时候,何水法的全部作为及个性风采都融入到作品里,他的可爱与可贵正在于做人与作画的率性而为,坦荡敞亮,热情奔放。只要喜欢他的作品,也自当理解他的为人。

  其四,构图上,打破常观,不拘一格,独闯花鸟新图式。前文提到“搬石头”,进而又对传统“折枝法”实行改进、突破,以满构图实现画面张扬。传统花鸟画多以折枝入画,“触目纵横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突出细节,注重近景。何水法也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着眼于一花一木,尽精致微。大约在10年前,他加快了变法、创新的步伐,搬掉“石头”,放弃“折枝”,转而实行“全景式构图”。或中央突破、两冀展开;或金鸡独立,天地贯通;或花山树海,涛涛而来;或立地生枝,一花独秀;一切以画面需要、精神需要为转移,不再拘泥于某种程式。阴阳调合,起承转合有了;虚实相间,相互呼应有了;轻松洒脱,放笔直取有了,突发奇想,神来之笔也有了……他也最终拥有了面对宣纸的大模样,情感宣泄的大自在。

  

  7,这个时候,何水法被他自己的作品震惊了。他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他们,坚信她们属于未来。凡是办展的作品一张不卖。裱画师将他的一幅新作裱坏了,局部毁损,令他心疼不已。一位藏家拿一幅画请他鉴定。他说对的,是我画的,但属于早期作品,我再润润色。我的作品就像我的孩子,送出去了,现在来看我,一看就是我的孩子,但是衣服旧了点,我再给她洗洗脸,换件新衣裳。

  1993年,他到台湾交流采风,入住宾馆后见到邀请方拉起大横幅“欢迎来自大陆的国宝级大师何水法”。记者跟踪采访,藏家慕名而来,纷纷请他作画。何水法一一婉拒,不收钱,不画画。邀请方急了,责怪他不给面子。待到热闹过后,人去屋空,何水法说:“我的画怎么卖?卖得贵,是给你面子呢还是不给面子?卖得便宜,人家会说国宝级的大师不过如此,是你没面子还是我没面子?我看这样,我送你10张画,由你支配,分文不取。你看这样行吗?给你面子了吧?”

  菏泽博物馆翻修改造,他捐了30件作品;中华见义勇为基金会,他捐赠了20件大画;美国轰炸我驻南斯拉夫大使馆,何水法创作了大幅力作《冲风斗雪见精神》(红梅图),送交国家外交部,以艺术家独有的方式表达爱国热忱;印度洋海啸期间,他带头认捐,并组织“何水法高研班”同学集体创作,捐出义卖所得18万元。今年春天,我到他画室采访时得知,他刚从云南少数民族地区回来,那儿太穷、太苦、太偏僻,孩子们上学难。在龙瑞的组织下,七八位艺术家捐建了“长菁中国画希望小学”。破烂的教室,可爱的孩子,一次早已是大家期待中的公益活动。龙瑞一定说过,这样的活动以后还要多搞,多多益善。何水法一提这类事特别激动。他说,我这个人很有爱心、很有诚心、很有真情。你说我作秀就作秀。大家都来做这样的秀不是很好吗?60多岁了,我无所谓。把画画好,多做好事,就这么简单。艺术家的天职是爱祖国、爱人民、爱生活。尤其对弱势群众更要多一分爱心,用你的辛勤劳动造福社会也造福自己。把自己的人格拔起来,不是很好吗?

  据我所知,陈永锵也参加了此次活动。花鸟画坛,没有谁像何水法和陈永锵那样最富争议了。同样,也很少有谁像他们的作品那样,情感充沛,富有激情。

  

  8,写到这里,我还想把话题拉回到菏泽。我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造就着何水法?成就着他在艺术上的吐芳扬烈,标新立异。

  早在他第一次到菏泽写生时,也曾赶上一场大雨。见他着急,当地人安慰他说,没事呀,天亮就晴了。结果,第二天雨下得更大。他实在等不及、坐不住了,请老乡帮着借把伞,他要冒雨到牡丹园赏花去。“什么伞呀?”老乡憨厚地笑笑说:“哪有伞?到哪去借伞?”

  “那你们下雨天外出怎么办?”他问。

  老乡做个两手上举的姿态说:“过去是披个蓑衣,现在是找块布举着,挡挡就是了。”

  老乡们真是很热心,议论一番说:“还真的有伞,离这儿两三里地以外有户人家有把伞。你等着,我去借!”一位小青年自告奋勇,找块布在头顶上举着,冲进雨地里。

  这就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菏泽。黄河两岸,条件恶劣,极其贫穷落后。河东是山东东明、曹县。河西是河南兰考、长垣。旱天一地尘土,雨天满泊泥浆。一个公社也就能找到一两把伞。有的农民靠拉板车、运石块挣点零花钱。拉一车石头,来回十几里地,只能挣9分钱,还挣不出一顿饭钱,买一个大饼需要一毛钱。

  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却适合种植牡丹。国色天香偏爱穷乡僻壤,到底给一方百姓留下通向富裕之路的机遇。

  伞借来了,是一把桐油布雨伞,是他有生以来打过的最沉的一把雨伞、最难忘怀的一把伞。有了伞,他可以继续工作,步行十几里地到牡丹园画写生。当然也就越发能画出真情实感,画出人生体验。他画的牡丹,既不同于徐渭,也不同于他的老师陆抑非先生。他画笔下的牡丹花硕大无比,如同当地那一毛钱的大饼,有着沉甸甸的分量。在花瓣的处理上,一反常规化审美习惯,以枯笔强力穿插,形成花瓣的破碎感,又是否特别钟情于风雨中的牡丹?千磨万击还坚劲,凭尔东西南北风。

  牡丹有傲骨却无傲气。牡丹成就了何水法的艺术成就,却也很可能促成了他的偏颇,在过分投入中把花儿们的行为拿过来,忘情地作为自己日常生活中的行为,过于率真随性,崇尚自然造物,敞亮为美,而忽视了现实生活的复杂性。

  

  9,以我的观察与猜测,2002年对于何水法是个转折点。这年7月份,“浙江当代中国画名家展”在北京举行,何水法没能入围。后来,各省陆续举办该项展事,陈永锵落选、苗重安落选,北京落选者就更多了,由此引起的震荡还在持续中。任何展览、任何事物,公正总是相对的。有人入选,必然会有人落选,有人笑也当然会有人哭。就一次画展而言,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意外其实都在常理之中。“常理”既包含了画,也包含着画外其他各种因素。

  如果说,此前何水法主要精力于艺术创作,那么,这以后他开始“兵分两路”,重视市场与宣传,自己给自己加油。类似“何水法现象”,实则是市场化过程中的必然,是对无序化状态的别样抵触。此种“抵触”通常以两种形态发生于名家中:一种是拒绝市场,把门关起来,随你多么闹腾,跟我没关系,大不了我不卖画而已;另一种是走向市场,参与书画蛋糕的市场分配。蛋糕就那么大,银子就那么多,假如艺术家全部自命清高,不理不睬,冒牌画家便会大行其道,混淆视听。

  生活就是这样,不是你想怎么样,而是环境要你怎么样,你得学会适应环境,否则就会被淘汰。

  生活的艺术就是把握“度”。评价一个书画艺术家的基本尺度是他画了什么、做了什么,对社会有否贡献。

  这年冬天,元旦前后,杭州下大雪,楼前开来一辆面包车,车上下来一帮菏泽的朋友,菏泽博物馆的馆长、副馆长、管事的都来了。馆长说,我们馆的房子太破了,漏雨了,你都看见了。我们有唐伯虎的东西,有许多是国家级文物,不能眼瞅着糟蹋了,新馆非建不可了,求你帮忙来了。想买你十几幅画,你的画能办大事呀!何水法一听很高兴,这事他以前曾主动提起过。他说:“我安排一下。你们去参观几家杭州的博物馆、美术馆,取取经。等我把作品清理一下。我捐给你们30件作品,20件用于建馆所需,10件用于馆藏。你们这次就可以带回去,抓紧干!”

  后来得知,该馆筹款600万元。这在当时、在荷泽,是个很了不起的数额。新馆落成后,装修仍有缺口,何水法又捐赠了几幅作品。

  又后来,何水法每次去菏泽,免不了到这家新馆转转、看看、挑挑毛病:墙皮剥落了、厕所太脏了、管理太差了。一座崭新的建筑,来之不易,大伙一定要爱惜,云云,也不管主人是否爱听。历史上的倪瓒“性好洁”、“有洁癖”,看到花叶坠地,就扫好埋掉,怕被人踩脏了。好友来访,吐了一口痰,被他发现后挑水清洗,连洗三遍方才罢休,弄得好友很尴尬。何水法也会因这类小事得罪人。学生会因为衣着不整而挨批,无缘于集体活动。他自己在公众场合总是穿戴时尚,大红大紫。无论什么时候到他的画室,总是一尘不染,花香四溢。他就是这样,做一个现代人,画的是现代画。

  

  10,采访中,我们曾就“性格”展开讨论。他回忆说,曾经有段时间也想改变,结果人闷了画也跟着闷了。只好江山依旧,还我本真。

  就中国画创作、就艺术本体的内在规律而言,鲜明的艺术个性何尝不是好事。问题在于,中国社会的主流价值取向一直是中庸之道。何水法对中国社会的发展进程太过乐观,他的人同他的画一样,太过抢眼,难免引起种种议论。远远看去,他高大的个子,要么一件红衣白裤、要么一件大花衣裳,新潮时尚,像是西方人。倘若他真是一位西方艺术家,所有的苦恼还会存在吗?

  他应邀到外地讲学,时间早就定好了的,届时他却因伤住在医院里,去还是不去?他不仅去了且一丝不苟地完成了4天的授课任务,毫无保留地传授那些他认为最有实用价值的创作经验。离别时,全体师生送他到汽车旁,回头一看,许多学员在抹眼泪。这些学员来自全国十几个省市,大多人到中年,职务也大都在副教授、副院长以上。以往电影、电视中的感人场景此刻就出现在眼前,令何水法大为感动。

  车子开走了。人有聚散离合,天有不测风云。一个人的作为决定其最终归宿。中间的风霜雪雨充其量不过生活花絮而已。

  上溯三十多年前,一天,何水法到西湖边画写生,在西泠印社附近画一景点时,因为过于专注,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后移动,失足掉进西湖里,仰面朝天,水花四溅,游人一片惊呼。好在没出大事,人也清醒,爬上岸来手里还抓着速写本。时值初春,他身穿棉衣,从里到外全湿透了,湿漉漉地跑到附近的公交车站点。那时车少人多,好不容易等来一辆车,由于躲避拥挤的旅客,也由于司乘人员的冷漠,他没能挤上去。又好不容易等来一辆车,还是没能挤上去。不能再等了!再等真的要冻坏了。他决定跑步返回。湿漉漉的衣服、湿漉漉的人,人高马大跑在大街上,一路上只听一片惊呼声:“哇!这个人要冻死啦!冻死啦!”

  也许就在这个时刻,何水法的命运便注定了。那辆挤满旅客的公交车不属于他。那种漫步西湖岸边,悠闲自得的生活也不属于他。他只能单枪匹马,也必得拼尽全力,只不过湿漉漉的衣服变作沉甸甸的人际环境而已。无论他多么努力,艺术上有多大成就,惊呼也决不会变作一片喝彩之声。因为这是在中国,任何一个画家都得首先面对他们自己那个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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