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写生述略
2001年曾赴峨眉、青城写生。时过5年,又随中国画研究院同行与进修学员一起赴巴中地区写生。
入蜀方知画意浓。然而蜀山并不好画。巴山蜀水,草木敷荣,云烟变幻,传统皴法皆不符之。往昔,张大千、陈子庄、石鲁为蜀人而山水得蜀山清淑之气,齐白石,黄宾虹、傅抱石,李可染、陆俨少等则非蜀人而入蜀后画艺勃然有氵翁郁气象,是得山水滋养而后画道大成。就中陈子庄得丘陵田园小景之幽,张大千得峨眉青城之雄,黄宾虹得雨中蜀山苍莽厚重之意,傅抱石则得巴山烟雨淋漓之兴,李可染得川中山水之深重浑然,陆俨少得三峡险变之奇幻,家家有得,人人见殊,蔚然大观,则蜀中山水之有功于现代中国画之大者矣。
巴中山水,逶迤连绵,脉接秦岭,势踞西南,雄浑磅礴,清雄并有,可入画者颇多。
此次写生,我非独自行为,往往受限于集体行为,因此,时间时显紧张,因日程安排之故。所以,我作画时每须抓紧时间。如小横卷之过程,仅十几、二十分钟,不容多画,然意气淋漓,正要把握到势、气、形、象,非务以笔歌墨舞为炫;又如雨中诸景之写生,左手持伞,右手挥毫,雨雾迷蒙中晤对青山绿水,其况味非笔墨可形容;至若登攀峰顶,放眼四顾,心胸畅阔之际,而归哨已催,故逸笔草草正其状也。如此种种,室内玄想必不可得,眼前生机有赖一枝笔“摄山河大地”。在我而言,山水画乃一种“以大观小”观照方式之结果,而风景画则是一种客观地“以小观大”之定点看景之描绘。山水写生之区别于风景写生或在此。
我写生时,不欲以成规成法为之,因景立法,由感成图,故每幅有每幅之感受,此石涛上人所谓“授”与“受”之关系,淡墨、渴笔、浓墨、湿笔、黑、白、虚、实、动、静、疏、密、点、线、面、泼、皴、破、积、勾、勒、罩、渗,诸法无方,却又因画成而仿佛有迹象可寻。
面对真山实水,不可离者:取与舍。宾虹老谓:“取舍由人,取舍不由人”,此理至奥,为写生画家不二法门。自然山水,万千物状,繁缛不堪,必有取有舍而后可,然全取全舍,则不成画,取何舍何,权变处置在于画者之眼与心,由是画成,由是画风异,而万象纷呈,所谓“宇宙在乎手者,眼前无非生机”。董其昌之说是画道之通于大道者,非形下为物役者流可理解。
我之四川写生,是对形与意、貌与神、气韵与丘壑、自然与画理关系的一个思悟过程,因之,我的写生,是我艺术研究与理解的一个途径和方法。我是带着问题去写生的。若有心人看破了此点,我也就颇感欣慰了。
浙江写生随笔
浙江是我的远祖的故乡。然而,我第一次踏上浙江土地是在1990年的春暮。那年我整整30岁。第一次第一眼所看到的浙江山水是绍兴的青山绿水。而这里竟正是我的远祖的郡望所在。流连在茂林修竹、清流激湍的兰亭,徜徉在宁静安谧、黑瓦白墙的街巷。感受着水乡的南国之韵,不禁发思古之幽情,我说不清的一种欢喜油然而生于心田。
后来,我多次到过浙江,也有了不少浙江朋友。我上雁荡、游西湖、走千岛、观缙云,穿青田、过丽水,访天台、赏五峰,可是真正动笔却只有1999年的雁荡之行和2003年的永康一带游,再就是2005年的天台行了。雁荡写生已大多收在我的第一本写生集《梅墨生山水写生集》(中国艺苑出版社,2003年)里了,而永康五峰山、缙云山写生和天台山、国清寺写生却首次收入我的这第二本写生集。
要感谢浙江友人徐小飞兄和齐梦初先生的两次助缘。
这两批浙江写生,论数量永康那次略多,不过尺幅偏小,大多画在随身带的小册页上。我努力感受着不同的景致,试图有取舍地再现它们,我在写生时脑海里会不时闪过恩师李可染那深沉的身影,但我不打算像先生那样去“刻画”,也许我想那样刻画但还没那个本事。先生对自然的热爱之情与观察感受之深以及那种勤奋执着的艺术精神,时时感染着我,成为一种动力。因此,不管其他事情多忙,我都力争抽时间去亲近自然,动笔与否,并不特别重要,关键是要“外师造化”,不断地去积贮胸中丘壑,饱游跃看,进而使心游乎山川以体味无穷。因此,我的写生不如可染师的写生“实”。这就要提到我崇拜的黄宾虹先生,他的“写生”,十分写意,对我影响很大。写生时,我的脑海里会时常闪过黄老的清健身姿,他那种“游”心状态,我以为是艺术的至高境界,无限神往。为此,我希望我的写生能“虚”,不为物役,是中国文化的甚深旨趣。而对景写生往往易“实”,所谓“实写”。实中虚,此可染先生之为极也,虚而实,此黄老之所至也。把握两者之间,而尤耽于后者,乃我写生之旨趣所在。
石涛上人谓:“画者,从于心者也”,“终归于大涤子也”,是说“外师”的“造化”,终归要“中得”于“心源”。心生万法,心起画意,外景只是缘,缘起缘灭,有法无法,归了心物不二,物我相忘,才是中国艺术的玄机妙境。
“不与照相机争功”,可染师此一印语,当为世人误解写生真义之一警钟。
在天台,我与小女馨月借住国清禅寺。或因福缘不浅,住持文照上人甚为礼遇。齐梦初先生导引陪伴,谒万年古寺、访石梁胜景,品茗于近代名僧大师曾驻锡下榻之地,听文照上人与定荣法师斗话语机锋,于是身心安恬,有得于心者多,而留于纸痕者少,仅求清灵空虚之意,祈观者勿以疏略视之则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