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开花的时候, 叶子才长得最精神。”讲这话的不是植物学家,而是花鸟画家江文湛。江文湛脱口而出通常画家十分经意都经意不出来的锦言绣句,经常无缘无故地热衷与画家职业毫不相干的旁门左道——偏偏又是他,经常能够挥洒禅心浩月的江家花鸟,品茗抚琴,超凡入圣。他的画是个谜,他的人也是个谜。
蔡:刚才欣赏了你的画,发现一种古典的情结和现代的情结并存,从你内心讲起来,你是更喜欢古典情结,还是现代情结,或者说这两个情结中,哪一个情结对你的绘画风格影响更大些?
江:噢…… 我想这样说吧。一个民族的文化,它有着深厚的传统,画家也是文化人,也就是说,他必须具备中国文化的底蕴,就是必须要研究传统。同时,我又认为艺术是现代的,它不是说把传统拿来就够了的,这不是目的,目的在于表现现代人的一种情怀,现代人的心欲,现代人的情感。那么把传统的精神拿到了,用现代人的生活来塑造整体的气质和灵魂。我们翻阅古人,研究八大,八大是一个时代的造就,他的家世,他的出身,他的阅历,所以真正的艺术是不能摆脱的。所以我就说要从两方面着手,一方面要深入地研究中国文化,研究东方文化的精神,再一个就是,贪得无厌地去享受现代社会给你所提供的新文化以及政治上的宽容、物资上的丰富等等。同时也要和古人接壤、对话。比如说我这个人比较恬淡,比较……像李白《留别》诗里讲的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要躲开世俗。我经常给人说,西安画画的少不了江文湛,画画里面争斗的事情可从来没有我江文湛。我想在现在这个时代,现代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超脱出来,找一种途径,找一种生活,找一种行为方式,找一种态度,还是可能的。
蔡:具体到你的花鸟画作品当中,你这种现代精神是怎么体验的?因为在古人的作品当中,就是你刚才讲的,类似八大,尤其是花鸟画的构成也是现代的,而且用现代的标准来衡量,你也是非常现代的,这个你是怎么来观察问题的呢?
江:所谓现代,我不想用这个词,我想用艺术的生命力。你说八大是很现代的,其实是八大的艺术作品,任何时候看他的艺术作品都觉得他是有艺术生命力的。但他又不是现代的,你硬把他拉到后现代也有些牵强。是不是?
蔡:如果这样的话,我稍微打断一下。
江:没关系。
蔡:如果这样划分,当然对“现代”这个名词,学术性也好,包括我们画家开展讨论,对这个名词的定义确实十分模糊,但是我们还是沿用常规的界定。如果没有这个界定的话,可能有些问题就不好说了。如果按照江先生现在的讲法,好像有生命力的艺术作品才具现代性,这样我们古典的一些东西,它们也有生命力,是不是可以否定古典的保守主义、复古主义的作品就不具备生命力?
江:还不能这样说。因为古典作品,中外都一样,唐代作品啊,周昉等的作品,到现在也还有很强的生命力。北宋米芾的作品也是有很强的生命力,我认为造就他们的是时代,文化因素,社会实践等各种因素。古典的风尚,那个时候你看,西方文化,是很讲究神权的,对不对?相当一段时间,十七世纪的绘画全部都是宗教绘画,后来拉费尔才把人性赋予圣母玛利亚,对不对?慢慢、慢慢才发现人性的一个过程,这是一个历史,是必然的事。我认为这些都具有无限的生命力。对他们我不赞成用现代这个词来套。
蔡:感觉你的画,有一定的装饰趣味,那么,装饰性对你的画究竟有什么影响呢?你承认现代意识已经体现在你的装饰趣味中了吗?
江:中国画的装饰性有着很深的传统,早期的绘画,从东晋顾恺之、唐周昉以及庙堂壁画、棺椁的石刻、草花(宝镶花)等都有着极强的装饰性,直到花鸟、山水、人物画的分科仍保留着它的装饰性,这是中国人的审美习惯、文化心理,也是形成中国艺术独特风格的文化渊源。我曾在工艺部门从事过多年的工艺设计,从工艺品设计的实践中,我找到了中国艺术从民间工艺到中国绘画一脉相承的装饰性,这是你想摆脱也摆脱不了的。故我的绘画也在自觉不自觉地将装饰性融了进来。
蔡:江先生的画和国内其他花鸟画名家或者说大家,有别于他们的地方,我认为主要还是在装饰性方面,从这一角度,我认为江先生的书法,在当代画家里,你应该说是非常重视书法的,偏偏看到你的装饰意味更强的画里,又大量用很传统的书法题跋,不是那么特别协调,你对这个问题有没有关注?如果说你关注到了,有没有想过把两者怎么样协调起来?
江:我觉得你提问题有一种传统观念在里面,因为传统里对书法和绘画的融合的观念是文人画。文人画要有一个标准:恬淡的笔墨,拟笔草草,一笔漂亮的东晋行楷等等。恬淡的笔墨和题跋,遥相呼应是比较协调的,不过你说我这种现代绘画感比较强而书法在里面就有点不太协调,我听出你的意思了,好像有点不是融合得天衣无缝,浑然一体。对这个问题我觉得是这样的,比如说当强烈表现我生活的感受的时候啊,这时候好像对于传统的书法、书意就有一定的距离。那么怎么解决呢?像霍春阳那样,但是你又不能找一个现代视觉,现代人对视觉的扑捉如何找到和传统衔接的地方,我现在还在找,找这种关系,也有处理得比较好的,比如说有一张比较恬淡的,所以你看了,也感觉比较好,可能是在你的视觉感受中仍然是宋元文人画的标准。其他的比如说我那张重彩的荷花,像重彩的荷花一般写不写字都行,但我又在上面题了一个长跋,试试看这个问题能不能逐渐地找到一个比较好的途径。
蔡:当然,依你的说法,也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反过来,就是我提到的林风眠,目前对他的绘画成就还是公认的,他借助西方的绘画因素来进行中国画的改良创作,虽也有人说他搞的并不是特别成功,但多数人还是持肯定态度的。我们在观察他的画的时候,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他基本上是落穷款,这种创作基本上是按照油画的创作方法,而且他这个题款,有的时候就题在画面里面。因为他整个画面都是布满的,不像中国画有很多留白点,这种方式我个人认为是比较高明的一种。而且我感觉你的画风从某个角度上来讲,不是所有的画都需要题写,这方面你能不能以后也尝试像林风眠那样落穷款,或者换一方式,索性加强书法本身的装饰性。
江:我给你讲啊,这个问题不在于题款不题款,你说林风眠不题跋,因为他的画面全都是西方的图式,他的绘画虽沿用了传统的笔墨还有线这些因素,利用传统因素,但是他整个的画作就像吴冠中一样,是西方的图式,你休想从林风眠、吴冠中的画里面,挖出更多的传统的东西……他们传统的东西不是很多的。
蔡:可能不完全是,因为在你的画面当中……
江:我指的传统是啥?我指的是开合呼应空白处理,它是散点透视,这是中国画最大的特点,林风眠他有焦点透视,这就是西方的东西,他仅仅借用传统的笔和墨,从他的绘画的因素来讲,他基本上是西方的语言,但他又不同于西方,就是借用了水墨画的因素。至于我这里题款想解决的问题就是,更多地融入传统的因素,传统绘画图式,其实中国花鸟画传统的因素,我这里边全有,我想用西方构成意识把它完善起来,我也烘托一下背景,画画水面,这些呢,我就恰当地去吸收,但是基本的图式,还是传统的图式,我想如果是把传统的这种基本的图式融进来,那么书法必然就会融合在一起。
蔡:但是实际上在西方现代绘画里面,包括我们看立体绘画,也不仅仅是我们讲述的关于透视的问题,在他们的绘画里散点透视的情况也存在。
江:那是。我们说的是西方绘画的基点,那么后来,到后期,现代毕加索,米罗,他们也抛弃了焦点透视的方法,到最后还受到东方绘画的启示,我认为这是西方艺术的进步,其实中国人早就发觉这个东西,你刚才提出来的这个问题,我怎么把书法和绘画融合在一起,我想更多的,把传统的图式,把它作为内在因素。你的笔墨再好,一看是明代人画的,如霍春阳的路子,我们两关系很好很熟,我经常和他开玩笑,他要是把纸弄旧了,我就会问他是什么时候出土的,当然这是开开玩笑的,霍春阳那个画法作为教学,作为一个个案、个例都行,比如“四王”把山水画的技法,把宋元的技法,完善到那种程度也是一种贡献。
蔡:讲到书法,北京曾来德有一个观点,我认为他讲的非常有道理,他认为中国书法可能是中国诗词艺术和中国绘画艺术的一个纽带,一个桥梁,可能是书法成就了古典诗词,又成就了中国画,你感觉到这个说法有没有他的意义。
江:书法在外国人眼里,是一种纯形式的,因为他看不懂中国的文字。比如说德国人喜欢书法,邀请中国书法家到德国展览,他未必能看懂写的是什么,但是书法的点画转折,黑白疏密反差关系,他欣赏这个东西。曾来德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因为书法是一个载体,承载的是中国文化,要么就是散文,要么就是诗词,是有道理的。作为绘画来说也不完全是这样,绘画可以离开书法单独存在,古人讲“书画同源”,总体上讲书法的道理和绘画的道理都是相通的,书法的间架结构,古法用笔,偏旁呼应,躲让等等,它和绘画都是相同的,就是“书画同源”。诗词,必须要通过书法这个载体,书法也要通过诗词这个载体,这两个之间源远流长。曾来德这样讲是有道理的。但绘画就不一定,应该把书法作为绘画的一个组成部分,有时候画面题款和画没关系,画的是花鸟,写的是人生哲学,都可能。绘画的题跋不是图解的,当然也有画牡丹,写歌颂牡丹诗词的,这也可以。但是严格来讲,把它作为一个绘画的疏密组成部分,我可以根据画面内容来写一首诗,也可以不根据画面的内容来写一首诗,写一首自己的感慨,人生态度,哲学思想,美学思想,都可以,甚至绘画理论或者一种道理都可以。不管怎么样,这一排字,密密麻麻的,怎么摆到画面上去,而且要摆得好看,因此说它应该是绘画因素的一个重要因素。
蔡:花鸟画创作和人物、山水,这三者的关系,江先生是怎么看的?它们的各自特点和难点是什么?
江:花鸟画和山水画,它在美学上有很大的不同,山水画更多的是中国文人的山林之志,是一种超脱的境界,像陶渊明思想,王维思想,都和山水对话,这样来形成中国的山水画,从北宋、南宋到元代,文人画恬淡的超脱的那种画风,它和文人在美学思想上,是紧密地联系起来的。花鸟画不同,它更多的是抒发情怀,直抒情怀,我说的是写意花鸟,直抒情怀。从这两个画种来看,从事画山水或者花鸟的人,他的性情和他的美学追求和个性都是不一样的,所以说我觉得潘天寿更多的是花鸟画,他看山都是岩畔一角。那么,黄宾虹不同,黄宾虹是一览众山,是宏观的。所以说花鸟画和山水画,从创作的人,从选材和选择画种都是不一样的。拿我来说,我科班是学山水的,读研究生的时候我是山水专业,但是我从开始学画就对花鸟画情有独钟,这里包括个人成长过程当中的,甚至是童年的因素都有。我的童年是生长在我父亲建的花草非常茂密的一个园子里面,在这个园子里度过的童年。往往一个人的生长阅历,一个人的幼年、童年造就他的一生,他的今后。童年是最原始的一个基因。那时候我生活在什么样的家庭呢?我们家虽然在县城里不算是最富有,但也算是小康。母亲生了一大堆孩子,女儿比较多,我几乎是一群女儿围着我这个小弟,所以造就了我这种感情因素,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看花惹草”就会触景生情。刚才你讲到山水画、花鸟画和人物画,画种选择上的问题,这和人的气质、追求有很大的关系,甚至有童年的因素在里面。人物画有一个现象就是中国绘画和西方绘画,欧洲绘画最早是从宗教画、壁画,以人物为主,从大到小,然后是山水、花鸟做背景。后来,人物画有个局限性,为什么后来中国画的大家都画花鸟,从八大,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这些人都是从事花鸟画的,这和人和社会实践有关系,世态炎凉,画人物画会触及到你去画谁的问题,你不画与政治有关的你就脱离政治,那你只好去画古代人,古代人的意思不是很大的,能不能把画家融在画里面,人物画的容量很小,剩下的就是山水、花鸟,花鸟的容量更大,自由度更大,主观的东西容纳的会更多,要更自由,所以一股脑大家都去画花鸟画。 (下转第10版)
(紧接第9版)在山水画里产生很多大家,我想这也是有道理的,他和中国文人的思想脉络也是息息相关的。从魏晋,那时候主张个性解放,高扬主题意识,它是相辅相成的,儒家入世,道家出世,这两个之间认为是先儒后道,也是好多文人的路子,最后才发现只有超脱的路子才能使人舒展,也是最本质的一个追求,所以花鸟画给我们这些人提供了一个场地。
蔡:你现在在红草园,生活是充满诗情画意的,有点接近古代艺术家的生活,反观你创作的花鸟画的作品,用这种浓笔重彩,跟隐逸的东西好像有某种冲突。你主观上不是非常承认,可你作品体现的某种矛盾的东西,你个人是怎么看的?
江:我不能回到陶渊明,也不能回到王维,好多人说我隐居,因为现在是信息社会,你不可能,现在给你提供的信息量很大,你躲也躲不开的。虽然社会背景不允许你超脱到陶渊明、王维那种程度,但是你提出的这概念是什么呢?就是说传统恬淡的笔墨,它和文人超脱精神是一脉相承的,因为我们在谈任何问题的时候我们都先有个概念,我想这个概念是什么呢?我想我们在鉴定一张画,它是传统,还是超脱的,或者是古人的东西,他一定要用具体的笔墨表现来传达给你,这是信息,用信息传达给你,所以出现淡墨干笔,或恬淡的几笔,和书法结合起来,足够表现古人的情怀了。尽管我这个人在终南山里边建了一个红草园,但是我这个人对生活还是火辣辣的,现代欲望还是比较强的,这不矛盾,但我又合理吸收了古人超脱的思想。我还是觉得对于做人来说,人格品位是最重要的。当官的人把国家建设好,我把画画好,我和他们保持距离。我的思想来自道家,这个道家思想呀,有一种自由度,出世入世就是一个门槛,我一步跨进去,就是红尘,我一步退回来,就是我的红草园,这样我也能找到我的位置,找到自己理想的一种生活方式吧。喜欢“沾花惹草”,咱就多种点花木嘛。在这里边我有春夏秋冬,风霜雨露,我又能找到一种和我的精神状态,和我息息相通的一种自然现象,启发我去塑造一个画面。你想象的我应该是陶渊明,在这地方应该画淡墨,一点颜色不着那样才协调,其实我觉得不一定,我再过若干年,可能一点颜色都不要了,但是这要走着看。丰子恺说弘一法师到最后出家了,他人生三层楼,一层楼风尘滚滚,弘一法师李叔同年轻的时候是风花雪月……享尽了人生以后,他在从事教育,艺术教学,又作曲又教素描的那一段,他就走入文人画这个行列,上二层楼,你、我,我们都在二层楼。
蔡:宗教的境界。
江:最后到三层楼,所有的这些都觉得很茫然都是空的,然后就找灵魂的归宿啊,他就上了三层楼,就是我们对面的观云山。观云山这个地方我就觉得高处不胜寒,受不了,所以我就呆在二层楼,有时到一层楼看看红尘滚滚,然后就回来。我在现代社会生活这种状态中啊,有一个门槛你可以跨过去也可以跨回来也是满好的。完全隐居是不可能的。我对文化的执着,主要原因是对生命的执着,从年轻时的阅历,从主观意识和社会条件下才慢慢找到这么一个门槛,跨过去跨过来这样一种生活方式。
蔡:我听说,也在有关材料上看到江先生无酒不画画。今天看到的都是大画,你对花鸟画画大画(因为画花鸟大画比画山水、人物大画更难),花鸟画的大画创作,有何高见?这是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你对酒和大画创作持何态度?
江:大画小画的问题,它是与一个人的胸怀有关的,以西安长安画派两个老艺术家为例,一个何海霞,一个方济众。方济众呢,他画六尺的画就很吃力,我和他一起画过画,那个时候是政府的任务,要画抗战时期周总理生活、办公过的地方,要求六尺的,他反反复复画了多少次,气度还是达不到。何海霞不同啊,丈二的画挥洒自如,一张丈二的画很快骨架就撑起来了。大画,不是所有人都能画得了的,这个我觉得是人的胸怀。黄宾虹在画画的时候,有个学生吹捧说“黄老是笔墨气吞山河”,黄宾虹却说 “气吞纸墨”。你能够气吞山河才能够气吞纸墨。其实这两个是辩证的,你要想做到气吞纸墨,就首先要有气吞山河的气魄。把握大画小画是一样的,咫尺斗方的小画也不容易画,它的元素,它的宇宙感是一样的。比如八大那画,几笔嘛,那种宇宙感就跃然纸上,他有这种胸怀。然后,你画大画,也能胸有成竹。中国酒文化,这种传统,刘伶写过酒德颂,把酒夸得入神。酒是个什么东西呢?从科学眼光看是乙醇中毒,乙醇中毒会产生什么呢?失掉理智,这是起码的,不敢说的话敢说,不敢骂的话敢骂,甚至不敢动拳头的敢动拳头,就是他失掉理智了,好多非理智事都是酒后干出来的,这一点对于艺术家来说虽不能失去理智,要掌握一定的度,这个度,就是林语堂说的“酒醉微熏”,理智就要撤。欧洲的一位大作家说“写作之前要把理智的门先撤掉”,那个站岗的要撤掉,但要留一两个把住,不能全撤,全撤掉一塌糊涂。我也有这样的经验,我喝着酒画画,自己得意洋洋的,得意得不得了,周围的朋友在那看着我画画,到一定的时候朋友在一边说“不能再画了,好得很,不能再画了”,我对他们说你们都不懂,旁边站着的都不许说,我继续画,到第二天一看,就都给扯了,因为那酒的门卫都撤掉了。酒是一种什么呢?酒是文化,它构成文化,它和人的生理和心理,产生一种助长情绪的发挥,驱动它的情绪的发挥,因为它已经处于那种微熏的状态,古人经常讲的笔墨纵横不知所云,一看,好画,经典,如太理性,笔墨迟疑,想的法度太多,情就少了。如果你是一个功力深厚的人,酒后在微熏的状态下,笔墨纵横不知所云,还在潜意识的法度状态下,酒,我是得益匪浅,反过来说多了也伤身,近几年我也不敢喝了。原来是瞎喝胡喝。
蔡:每个画家都有他自己的习惯性的创作方式,你个人创作的一些习惯是什么?
江:写意画我发现了,题材咱不说,题材不可能不重复,像海棠,芍药呀,这些花卉题材,但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幅重复的作品,可以这样说,我没有一张重复的画。你说我能力有多大,那也不是,我发现了一个写意画的方法,画是尽兴的。郑板桥谈的不能再明确了:意在笔先。这是一个定则,是一个法度,是一个原则,你首先要有意,这个意待会我给你剖析这个意,趣在法外是画机,是什么意思呢?“眼中之竹不是胸中之竹,胸中之竹不是手中之竹”,这就和画机相沟通了。有时候宣纸铺在前面,这个意,我再给你说什么叫意,意是非常朦胧的一种情趣,我指的是写意画,工笔画不能这样的,工笔画要粉本,过稿,勾线,写意画不,写意画的意是一种朦胧的情趣趋势,画什么先不讲,比如我选择画梅花、牡丹、芍药,但这芍药只是一个形体,脑子里一想,但是这个花的形式趋势怎么走,怎么布局,表达一个什么势,这是一种意,但是这种意一旦落墨,就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你不能顾忌这么多,这时候你就会笔随意转,改弦更张,这样的意就是随着第一笔出现以后,画面升发以后,这画可能和在最初的意念里完成的完全不一样了,但同样是一幅好画。这是我的创作方法,你要是搞了几次拷贝,过稿,你再画写意,那就生动不起来了。
蔡:中国画的最大的魅力就在它某种意义上的重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因为中国画和西方绘画不一样,它除了构成以外的因素,更有一种笔墨的牵制。中国画一流的大画家笔墨功夫都是超一流的,可能每个画面不一样,但笼罩着一个总体的风格,包括你的绘画,面目方面显示某种差异,并不意味你每张的构图不同。这个可以是你的特点,但这未必就是你的优点,可不可以这样说?
江:关于优点缺点啊咱先不说不论,咱先说说这种创作方法有没有道理,因为你说的成熟的画家,他有他的语言图式,可能很多画都采用这种方法,才能使风格统一,我说过画面不同,但不是语言的不同,而是境界的不同,不仅仅是构图章法,也可能表现繁荣的,也可能表现萧索的,也可能表现苍茫的,也可能表现是沉郁的,种种情绪的表达……但是它的语言方式大体相同,我这画大概也出不了我个人的语言图式,这也离不开,你不可能离开。我给你讲山水画的皴法,你把南宋马远的斧劈皴,一个山头斧劈皴,一个山头是元代王蒙的牛毛皴,这两个是不能放到一起的,这个就不能说今天画个斧劈皴,明天画个牛毛皴,这两个风格大相径庭,感觉就不是你了,不是你的画,但是太讲究统一的时候,对于人情绪的千变万化又不能够适应。我想呢,今天看的几张画色彩比较重,但是非常清淡的闲云野鹤式的也有,但是它的基本语言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蔡:你个人,如果把你融入到当代的花鸟画坛,至少是非常有名的花鸟画名家这个层面,因为现在“大家”太多,所以我不用这个词,我讲就是非常厉害的,第一层面的花鸟画里面,你对自我是怎么评价的?
江:我给你讲啊,那种花鸟画高峰研讨会我参加过多次,邀请方邀请来的都是“大家”,那么有的画家也就自认为我也是大师了。我挺反感。反感的原因是啥?我们这一代人呀,其实大师你要做古一百年,由历史来评价你是不是大师,现在谈什么大师。最近听说陈履生写的一篇文章,说“大师”满天飞。程大利说“大师是回望历史时发现的”。这话我赞成。至于对我个人的评价,我不去管这些,谁高谁低的,我想我认真画我的画,我兴趣来了想怎么画就怎么画,至于画的结果,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对于我的画,我自己说的还是比较准的,我认为画得不好,我就把它撕了,我觉得画得好,中意的,我就留下,画自己得心应手的画。这么多年来,一不小心掉到了花鸟画的前排,这不是我的目的,我还是要实实在在地做人啊!我确实是挺实在的一个人,不来虚的那一套,别人说好说坏,一针见血的话,我也是佩服,你说画里面有什么问题,你把画说得一塌糊涂,我也不觉得奇怪,你说我说话你听,我把我的意思百分之百传达给你也不见得,还有一部分不是我的意思,词不达意的也有,这叫语言的遮蔽性,绘画也有遮蔽性,遮蔽性使人不能理解你的,当然我们对真正研究绘画的人,我们还是能看出来的,绘画的道理在那里,为什么要这样画,对自然的关系上,要做到一枝一叶总关情,然后呢,在这个园子里面,去寻找我的需要和我想画的东西,它能激起我绘画的一种欲望,然后呐,就换几个钱养家糊口,也不去主动弄钱,有时候有些画商拎着几十万,上百万元,往你面前一放,要与你签约,这些我一概不接受,我跟你说我不能为还债而画画,这种心态画不好画的。我呐,就是想争取,这次巡展,多见一些朋友,比如说花鸟界,你也是比较熟的,就像广州的陈永锵说的“广东你都没来过,你什么时候能把画拿来,都这个年龄了,拿来看看”。通过陈永锵这个朋友再结识更多的朋友,这总是一件乐事,说说笑笑,有时候我们乱开玩笑,也互相写一些歪诗,陈永锵,见了人挤眉弄眼,装瘸子,挺好玩,都是性情中人,在一块挺愉快,别的,我一张画也不卖,走一趟以文会友,很难得。
蔡:现在既然已经搞了这个巡展,进入了实质的操作程序,就像你刚才所讲的,内心真的这样对待吗?
江:我不会说假话,是这样的。我给你举个例子,成都有个画家叫谭昌镕,他这个人蛮有大千(张大千)遗风。有一次我们在成都举办大写意邀请展,去了很多花鸟画家,包括山西的赵梅生,山东的齐辛民,黑龙江的贾平西,都去了,我和谭昌镕虽然见面不多,但是我和他在精神上有呼应。那么他邀请我们到他家去做客,先是吃饭,摆两桌席,吃完以后,二三十个人呐,连旁边陪同的人,他领我们到他的画室,然后他拿出一沓四尺整纸的画,说你们喜欢哪一张你们挑,大家就你一张我一张,一会儿三十多张画就完了,我呐,就开个玩笑,我说赵梅生,赵先生,你在这吃了喝了,画也拿了,下次我们到你家你能不能像谭先生一样?听了我的话,谭先生却说“你们为什么舍不得?你们把画当作钱了”。对待我这次巡展,我心态很平稳,就这次巡展,你刚刚还问过我,是不是我的真实心态,我很高兴这次巡展,转一转能看到很多朋友,在一块聊聊……